南蛮使者走后，北冥叹了一口气，径自走到了黎庶楼南面，方才还是一片晴空万里，可是此时此刻，在黎庶楼上向下望去，却已经使云雾缭绕，颇有几分阴翳之气，北冥望眼欲穿，似乎能够看到极远极远的南方，大梁将士的鲜血染红了南蛮人的刀剑，可就是这样，北冥也被这大好江山的辽阔壮美所震撼。

　　原来这就是水青裳的锦绣江山，未曾站在这个角度观看的时候，北冥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历代王侯将相会为了这个江山而头破血流。

　　北冥动了动嘴唇，似乎无缘由的感叹道：“真是江山如画啊，江山如画啊……”

　　“北冥将军，”顾浮笙徐徐的走到了北冥的身边，抬起眼睑看了北冥一眼，说道，“你也不必太过焦虑。”

　　“顾浮笙，”北冥听了这话，转过头来看着顾浮笙，眼神是少有的严肃，似乎是初见时对顾浮笙的刁难质问一般，“该不会是你吧？”

　　“你说什么？”顾浮笙虽然察觉到了北冥的异样，但却被北冥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下之后，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北冥，吃吃的冷笑了两声，说道，“你怀疑我？北冥将军，你怀疑我？”

　　“抱歉，”北冥看了顾浮笙这个样子，心知不可能是顾浮笙叛国通敌，为南蛮人通风报信，于是有几分愧疚抱歉的转过了头，继续看着他爱的女人的江山如画，语气淡淡的说道，“是我说话之前没有仔细思虑，怎么可能是你呢？”

　　“是啊，”顾浮笙依旧是看着北冥，眼神中的目光是北冥无法理解的倾城悲凉，冷笑的声音也更加森然，“怎么可能是我？我怎么会背叛你心爱的女人——我顾浮笙怎么胆敢？我顾浮笙怎么能够？”

　　“抱歉，浮笙。”北冥深深的看了顾浮笙一眼，但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眼眸凝视着极远极远的远方，又重复了一遍，“抱歉，浮笙。”

　　这是记忆中第为数不多的一次北冥如此亲昵的称呼顾浮笙——“浮笙”，这两个字在北冥的唇齿间呢喃，让顾浮笙有一种情深旧绻的错觉，仿佛真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半梦半醒半浮生一般，可是顾浮笙怎么会忘了，北冥是为了他心爱的女人而对顾浮笙说抱歉的——她顾浮笙怎么胆敢？她顾浮笙怎么能够？

　　“我知道通敌叛国的人是谁——”尴尬的沉默被骤然的打破，顾浮笙和北冥不约而同的顺着说话的声音看了过去，站在北冥和顾浮笙身后的，不是别人，却是苏煜。

　　“苏太傅？”顾浮笙不知是对苏煜的突然出现大吃一惊，还是对苏煜这般的言语大吃一惊，颦眉盼着苏煜，用反问的语气唤道。

　　“是谁？”北冥看着苏煜，眉心微隆，虽然极力抑制，但是语气中还是有几分急切和忿然。

　　“北冥将军无需知道，”苏煜咬紧了牙关思索了片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内心正遭受着巨大的煎熬，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北冥将军只要把随身刀剑借给我，我自然会去了结那叛国通敌之人。”

　　北冥定定的看了苏煜一眼，似乎是知道苏煜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那末将就在这里先谢过苏太傅。”

　　北冥说着，将随身带在腰间的佩剑摘了下来，向苏煜的面前掷去。苏煜接过了北冥掷过来的佩剑，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黎庶楼。

　　苏煜走下了黎庶楼，把北冥的佩剑系在腰间，上了黎庶楼下的一匹马，径自向芍园打马而去。到了芍园的一栋画楼之下，苏煜下了马，走进了楼下的一片盛开如海洁白如雪的梨花中。梨花深处，有一个女子身穿荼白色长袖宫装背对着苏煜站在梨花树下，那一袭荼白色，散入梨花中，仿佛即刻就要消失不见。

　　“陆烟月。”苏煜看着那一袭荼白的女子的背影，走到了他的身后不远处，把剑拔出了鞘，架上了她的脖颈，朗声唤道。

　　“苏公子，你来了。”陆烟月转过头来，笑语嫣然的看着苏煜，说道。烟月的本就生得皓齿明眸，看着苏煜的时候，眼神更是如同暗送秋波一般。

　　“你可知我是来杀你的，杜烟月？”苏煜看着杜烟月，虽然极力佯装面无表情，但是苏煜的眼睛让杜烟月知道，苏煜说到底，也是不舍的。

　　“我当然知道，”杜烟月看着苏煜，脸上依旧还是莞尔，可是眼眶中却噙满了泪水，眸光闪烁的样子，仿佛顾盼都生姿，

　　“我做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苏煜又是如此标格清高，怎么能留我苟活于世？”

　　“那你为什么不走？”苏煜别过脸去，目不转睛的看着身边白的一尘不染的梨花，问道。

　　“我也想走，”杜烟月虽然极力抑制，但是说这话的时候，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如雨滂沱，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可是这偌大天下，哪里还有容得下我杜烟月的地方？”

　　“杜烟月，并非是这天下容不下你。而是你，负了这天下”苏煜深深的看了杜烟月一眼，沉默了良久，方开口说道。

　　“苏公子，”杜烟月没有理会苏煜的言语，看着苏煜，笑得如同漫山遍野的梨花粲然开放，将双臂慢慢抬起，“这件衣服，这个妆容，此情此景，公子难道就不觉得熟悉吗？”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约我在这个地方见面，”苏煜看了杜烟月一眼，声音就几分悲凉的说道，“这些我都记得，只是杜烟月，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

　　“苏公子，”杜烟月看着苏煜，脸上仍就带着笑容，但却还是有泪水顺着脸颊簌簌落下，“今日你把我杀了之后，就忘了我吧。若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有幸能让苏公子再次想起，就还是初见时的那个杜烟月吧。”

　　苏煜听了这话，终于强忍不住，也落下了泪来，杜烟月看苏煜落泪，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说道：“苏公子，你落泪了，你为我落泪了。”

　　“我不是为你落泪，你还有什么可值得我落泪的，”苏煜再次别过了眼睛，说道，“我是为初见时的杜烟月落泪，她怎么就离开的那么早？”

　　杜烟月听了这话，接连冷笑了起来，冷笑了好一会，才似乎痴狂的说道：“是，初见时的那个杜烟月早早的撇下你离开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杜烟月说着，握住了苏煜的剑柄，把剑锋刺入了自己的胸口，天地之间梨花依旧白，可一霎那，苏煜的心中眼中，却只有那一片刺目的猩红。

　　杜烟月在了地上，倒在了一片梨花中央，可就是倒下的那一刻，烟月却看见了这座楼的匾额——“烟月楼”。杜烟月看着苏煜，勉强着笑了笑，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凝视“烟月楼”三个大字，说道：“我知道这座楼是按照你的心思搭建的，却不知道这座楼还是用‘烟月’二字为名，证据确凿，苏煜，你还怎么说你已经把我忘了？”

　　杜烟月说这话的时候，声声带泪，字字含伤。天下之大，怎么就容不下她和她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