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夷歌回了房，站在桌子旁边那要拿水壶倒水，夷歌连忙说道：“大人，奴婢来吧。”

　　我的手碰到一个香袋，我想着这应该是萧岑留下来的，便摸索着打开了香囊，把里面的东西一齐倒了出来，便听到了几粒珠子噼里啪啦滚落在地的声音，手镯在桌子上旋转不定的声音和一张纸轻轻飘落的声音。

　　“什么掉在地上了？”我凝眉问道。

　　“启禀大人，几粒……海红豆。”夷歌一面把倒好水的茶盅放在桌子上，一面支支吾吾的说道。

　　“就是那种名叫‘相思’的红豆？”我面部抽蓄了一下，问道。

　　“正是。”夷歌将相思豆捡了起来，装进了香囊里。

　　我又摸索着在桌子上找到了那张纸，伸手递给夷歌，问道：“写的什么？”

　　“补玉易，补心难，”夷歌滞了一下，说道，“大人，这镯子是大人那日遗弃在晌欢宫的玉镯，已经用缠丝的手法用赤金补好。”

　　我拿着茶盅的手颤抖了一下，几滴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茶盅里，我若无其事的端了起来，抿了一口茶，说道：“夷歌，如若有朝一日，你对哪位男子芳心暗许，一定要告诉本相，本相替你主婚。”

　　夷歌有些娇羞，但还是比较郑重的说道：“奴婢遵命。”

　　我闻言苦涩的笑了笑，伸出了手，夷歌把那张纸递到了我手上，我将纸和玉镯一起收尽了香囊中，说道；“本相要休息了，你先出去吧。”

　　“是。”夷歌说着，转身离去。夜幕降临，我躺在床上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决堤般的流了下来，从没有过的寒冷，比梁太祖盯着我看的刺骨冰凉更可怕，这次，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结起了冰，周身的天寒地冻，唯一有温度的，便是眼泪。

　　我死死的咬住被子的一角，拼命的抑制自己的哭声，但我却抑制不了自己的心，我仿佛听见初见的时候，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初次见面，我便将这块儿美玉送给如玉温婉的锦瑟姑娘。”一转念，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又仿佛在我的耳畔回响：“下官之前唐突了丞相大人，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这是不是意味着——结束了？我们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我讽刺的冷笑着。

　　第二天上午，我正斜倚在榻上喝药，苦涩的味道让我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北冥走了进来，行了个礼，站起来说道：“启禀丞相大人，昨日诸卿中的太常、光勋禄、廷尉、宗正、少府、执金吾、右扶风、左冯翊（1）列位大臣联名上书陛下，要求彻查丞相大人无故触柱之事。”

　　“嗯。”我把喝完的药碗，放到了一旁夷歌捧着的托盘上，扬扬手，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想要封一位御史大夫（2）。”北冥继续说道。

　　我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后兄长家的千金——殷子衿，对吧？”

　　北冥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丞相大英明。”

　　我若有如无的叹了一口气，从夷歌捧着的托盘上，拈了一枚蜜饯在手，对北冥说道：“你且写一封折子，和陛下请罪，就说我不小心受伤，让她和满朝文武担心了，罪该万死。”

　　我心知梁太祖的想法，虽然郭槐故意把风声传出去，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燕云袖和我的失明脱不了干系，但是她碍于对燕安卿的情分还是不忍心重罚燕云袖，这时候，就必须由我宽宏大量的自认倒霉。而将太后的侄女封为辅佐丞相的御史大夫，既在我身边安排了她的人，又讨得了太后的欢心，一举双得。我如此想着，无力的笑了一下，将蜜饯吃了，继续说道：“再写信给那些大臣，好好答谢一番他们的美意，从府库中挑些好东西，不动声色的送过去，还有，别忘了，犒赏一下郭槐。”

　　“是，末将这就去办。”北冥说着，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奴婢知道大人不喜欢吃药，多吃个个甜酸的杏脯，驱驱苦味儿。”夷歌将托盘捧得离我近了些，说道。

　　“夷歌，”我拈了一枚蜜饯在手，偏头问道，“你说钟将离是如何得知李淳的事儿的呢？”

　　“奴婢该死，”夷歌听了这话跪在地上，说道，“那日李大人叫奴婢去煎药，奴婢就将为丞相大人倒得茶给了一个小丫鬟。”

　　“是我疏忽了，竟没发觉端茶人的异样，”我苦笑了一下，手心向外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没错，不用动不动就跪，起来吧。”

　　夷歌闻言站了起来，仔细的看着我的神色，说道：“李淳大人一天来请好几遍脉，倒也殷勤。”

　　我十分不屑的扬了扬嘴角，说道：“难道你也察觉他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吗？”

　　夷歌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的说出她的心事，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奴婢略有察觉。”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将手中的杏脯吃掉，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知大人……心中怎么想？”夷歌犹豫不决的问道。

　　“夷歌，”我挥了挥手，示意她把杏脯拿下去，“虽然有人不止一次的说本相是贱人，但你看本相什么时候自轻自贱过？有那么多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本相，巴不得本相能做出些荒唐事儿来，本相怎可放了自己的鲜血为他人作嫁衣裳。”

　　“是，丞相大人切不可遂了小人心愿，”夷歌钦佩的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那对于钟将离，大人作何打算？”

　　我的手颤了一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问道：“夷歌，你觉得是莲花好，还是青桐好？”

　　“莲花袅娜多姿，当然比青桐好。”夷歌不假思索的说道。

　　“不尽然，”我低眸说道，声音忧长多情，“莲花虽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但夷歌，你可曾吃过莲子，你可曾知道那莲心有多苦？而青铜，是无心的啊。”

　　（1）太常、光勋禄、廷尉、宗正、少府、执金吾、右扶风、左冯翊：九卿是指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九个机构。同时执金吾，大长秋，将作大匠的地位和秩俸都与九卿相同，因此把他们和九卿统称为诸卿。京北尹，右扶风，左冯翊是三辅即京师地区的地方行政长官，有资格参加朝议，具有高与一般郡国长官的特殊地位，因此也得以列于诸卿。

　　（2）御史大夫：三公包括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御史大夫主要行使副丞相的职权，是丞相的助理，对包括丞相在内的百官公卿的一切行政活动进行监察，三公中地位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