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才闭眼了一瞬间，便被夷歌摇晃醒了。夷歌看到我睁开了眼睛，递过来夷一个茶盅，说道：“大人，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我皱了皱眉——糟糕，竟然睡着了。我接过了夷歌手中的茶盅，困意尚未全退，没管太多就喝了一口，谁承想这茶水竟还是有些烫嘴，我顿时感觉舌头上针扎一样的疼痛，忍不住的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细小的“咝咝”声。

　　我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李淳在床头的地方站着喂殷子衿喝药，舜华在一旁为李淳捧着药碗，另外两位太医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打盹。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夷歌说道：“算了，本相就不洗脸了。想必，也不好去找水。”

　　夷歌抬头看了一眼我的头发，又伸手在我头顶上理了两下，说道：“还好带着官帽，束的也只是文士髻，折腾了一晚上，头发也没有弄乱。”

　　我极其疲惫无力的笑了一下，看着夷歌，低声说道：“你在这里好生照看着，本相上朝去了。”

　　我出了锦元殿这一带，刚走没几步，便看见了一袭熟悉的靛色，我迎了过去，问道：“什么时候被调到锦元殿附近当差了，的确，这里也会有异于常人的发现。”

　　玉宵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丞相大人差矣，奴婢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奴婢只不过是听说了御史大夫大人在锦元殿的东偏殿卧床不起，特地来……看看。”

　　我听着玉宵口中牵强附会的“看看”二字，不觉好笑，话里有话的说道：“原来玉宵你是特地来关心御史大夫大人病情的啊。”

　　话虽然这么说，但我也知道，玉宵不会是纯粹的期盼着殷子衿平安无事。玉宵的目光在地上游离了一下，又抬了起来，触碰到我脸的时候，问道：“丞相大人的脸色为何如此难堪？”

　　我笑了笑，说道：“夜长梦多，本相不能安寐。”

　　“是啊，”玉宵微微仰头，看着尚且不是很明亮的天色，一片混沌，让人分不清楚哪里是云，哪里是天，“不仅百官一齐在宫中过夜，并且御膳房的所有宫人都被笞刑（1）了。

　　奴婢路经东南角那个荒废的宫室时正好看见，陛下亲自在一旁监督行刑，哀嚎的声音简直和打雷一样。”玉宵的话一出口，我的脑海中传来了晴天霹雳似的一声巨响，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场面不由自主的在眼前出现。我顿时惊的睡意全无，攥紧了拳头，硬是把指甲嵌进了肉里，把白皙的手掌心掐出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想到这里，寒冬腊月，我的额头上竟然已经渗出了细小而细密的汗珠，我喘了两口气，说道：“本相……竟然不知道。”

　　“丞相说的哪里的话，”玉宵说了刚才那样的话，脸上非但没有一丝惧色，而且笑得艳冶柔媚，慢幽幽的说道，“锦元殿墙高园大，自然有人可以不让风声传进去。”

　　我仔细地看了玉宵一眼，心想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一个小小宫女大晚上跑到荒芜已久的公室去看宫人受笞刑，并且说出这种血腥的语言面色丝毫不改？我以前以为是给了一个柔弱但能够开出美丽花朵的夕颜花藤蔓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但是等夕颜花藤蔓靠在树上之后，我才发现这棵夕颜花藤蔓内孕育着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种子——但这一切，已经晚了。

　　我又想起了那句诗——登玉宵以望蓬莱。登玉宵以望蓬莱啊。

　　正在我凝眉失神思考之间，萧太常携着几位大臣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路经我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一起躬身说道：“下官等见过丞相大人。”

　　萧太常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是有话要对我说，于是对舜华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本相也该去上朝了。”

　　玉宵倩了倩身，毕恭毕敬的说道：“奴婢玉宵恭送丞相大人。”

　　我没有说话，转过了身，刚没走几步就看见萧崇在我前面一个人缓慢的走着，很显然，他是在等我——果不其然，萧崇转过了头，看到了我，就疾步走了过来，唤道：“丞相大人——”

　　我看了一眼满脸喜色的萧崇，静若止水的说道：“萧大人看起来脸色不错，昨晚想必睡得很好了。”

　　“回丞相大人的话，前半夜心神未定，唯恐夜长梦多，辗转反侧，到了丑时也不能安睡；而后来听说除了一个心腹大患，睡得异常香甜。”

　　我何尝不知道萧崇的话什么意思，但还是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了看他，问道：“不知是哪个心腹大患？”

　　萧太常环顾四周，低声说道：“回禀丞相大人，御膳房的宫人们，已经有几位供出了张太仆。说昨晚文武百官中只有张太仆一个人进了御膳房。”

　　“那又怎么样？”我挑了挑眉，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一介小小太仆而已，有没有什么才华，就值得萧大人这样高兴？”

　　“丞相大人，”萧崇有些着急了，不自觉的扬高了一点儿音调，“连下官府上的人都打听到了燕云袖密诏张太仆的事情，难道丞相大人还不知道吗？”

　　“如此大声的直呼长官名讳，萧大人是不是嫌官位坐的太高了？”我转过眼神去看萧崇，用极其压抑的音量，极其低沉的音调，却也是极其严肃的语气，警示他说。

　　“丞相大人！”萧崇眉头紧锁，急不可耐的看着我。

　　“你以为这样便能动了了她吗？”我的眼神继续直视前方，我非常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不会是肯定的，因为虽然我和燕云袖的为人为官为臣谁忠谁奸天地可鉴，但是梁太祖还是一直认为这件事情也极有可能是我做的，不然的话她就不会让燕云袖与我一同审理此案，不然的话她就不会亲自笞刑御膳房宫人了。不过幸好这项任务没有交给我，那惨绝人寰的画面，那震耳欲聋的哭声，我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是亲眼目睹，亲耳倾听。

　　（1）笞刑：是古代“五刑”之一，是以竹、木板责打犯人背部、臀部或腿部的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