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歌、宇文宸、萧岑、苏煜皆被我和他吓了一跳，呆呆的看着。

　　正当我不知道如何作答的时候，夷歌对宇文宸说道：“宇文将军，可否帮忙找来梳子和铜镜，丞相大人想把头发梳一下。”

　　听到夷歌特意强调了“丞相大人”四字，我颦了颦眉，是啊，我是大梁王朝的女丞相啊，怎么能在这里与人“春花秋月”呢？

　　只见宇文宸手指指向大殿的一角，如梦初醒的说道：“啊，妆台就在那里。”

　　我咬了咬下唇，说道：“打扰钟大夫了，本相还要去梳妆。”我一字一顿地说着，语言凉薄无情，殊不知，每说一个字，我的胸口，都是刀割一般的疼痛。

　　我转身要走，钟将离伸手扼我的腕子，他本来是想抓住我的手腕，却不料一失手只钳住了我手上戴的玉镯。我这时甚至后悔之前将玉镯戴在手上，因为如果我不带上玉镯，就算我最终还是要逃离，还是要挣脱，我也能暂时体会一下手腕被他握住时的温暖。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眼角眉梢，那般清晰的展现在我面前，但却无端瘦了好多，就和以往的一次次梦境一样。而我和他，也不过是一场还未正式开始就注定要破碎的春梦罢了。

　　我的手腕纤细柔软，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脱开那玉镯，关节和玉镯摩擦造成阵阵疼痛，但这疼痛，终究抵不过我的心如刀绞。我吐气如兰，声似梦靥，气若游丝：“钟大夫，请自重。”

　　“当——”清脆的声音响彻万籁俱寂的宫殿，但我却分不清，这是玉镯断裂的声音，还是我心破碎的声音。

　　梳妆完后，我特意从宫殿的侧门走，避开了宇文宸等人，夺命似的逃离了这座宫殿，临走时匆匆忙忙的一眼，我看到了宫殿的匾额上书“晌欢宫”。

　　晌欢，晌欢，可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多少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到了万寿楼，我刚刚坐定，就听梁太祖说道：“爱卿这香腮带赤、杏眼微杨的样子，不知道让朕宫里多少侍卫失了魂儿呢？”

　　我一面回答着“陛下过奖了”，一面笑着。可第一次，我觉得微笑也这么困难，笑的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一次又一次的举杯，一遍又一遍的祝寿，我不知酒盏中的佳酿，究竟是恭祝太后万寿无疆，还是祭奠我的红尘一梦。

　　回丞相府的路上，我的泪水决堤般的流下来，已经忘记自己有多长时间不流泪了，旧时在太尉府，我受过很多苦，但我的心，从没有这般疼过，像是有人那锋利的刀片将它一寸一寸的剥开，每一下，都淌着血。

　　到了丞相府邸，我坐在妆台前，夷歌为我卸妆，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问道：“丞相大人，您没事吧？”

　　想起夷歌刚才的所作所为，我不禁心凉，就连我贴身的侍女，也只知道我是丞相，而忽略了我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

　　如此想着，我开口说道：“我可要多谢你方才提醒我啊。”

　　夷歌听了这话，一惊，连忙将手中簪子放在妆台上，跪在地上，说道：“大人恕罪。”

　　我看低眸，见她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转念一想，她也是为我好，于是抬起头，面无悲喜的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徐徐的摘下头上的发簪，放在了妆台上，不带一丝涟漪的说道：“你做得对，何罪之有？”

　　夷歌听了这话，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我用手背在湿漉漉的脸上擦了一下，说道：“今天的事，不许告诉北冥。”

　　夷歌默默站着，不置可否，我继续说道：“给我备一壶酒，放在后园的亭子里。”

　　夷歌嘴动了动，欲言又止了一下，终于说道：“是。”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的好圆，好皎洁。我望着月亮独斟了一杯又一杯，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着：“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我顺着这明朗清晰，掷地有声的声音望去，北冥颀长的身影立于一树西府海棠下。

　　后院内有温泉，海棠受温泉水的影响开得正盛，一树洁白的花朵在月光的照耀下有近乎梦幻的美感。北冥的目光很热，看的我的脸灼灼的疼着。我一眼就看见了北冥身后的夷歌，冷哼一声，语气凉薄的说道：“你倒是越来越会当差了啊。”

　　北冥转过身去，对屏息凝神，满脸怯色的夷歌说道：“你先下去。”

　　我本是怒目瞪着北冥，但不知怎的，目光却越来越悲凉了。

　　北冥微微一笑，那个笑容好轻，像是极其疲惫的样子，他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青裳，我帮你斟酒，今天大醉一场，明天继续做那风风光光的女丞相。”

　　我愣了一下，他有多长时间，不曾这样唤过我——“青裳”。

　　我点了点头，他拿起珐琅酒杯，向珐琅酒盏里倒酒。我拿了起来，一仰而尽，借着酒气幽幽的问他：“这是陛下赏的好酒，你不喝点吗？”

　　他苦笑了一下，抬头看着天空上的那轮皓月，意味深长的说道：“我的确应该借酒消愁。”

　　我想要放下酒杯得手僵持在半空中，定定地看着他。

　　北冥依旧是看着月亮，气若游丝的说道：“青裳，你记住，我不会因为你心中住了别人而伤心，我只会因为你伤心而伤心。”他说着，往我手中的酒杯中倒满了酒。

　　这么多年来，北冥对我的心思，我并非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直视过。

　　带着对钟将离的思念与无奈，带着对北冥的歉意，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喝醉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