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我和北冥登上城楼，为首的一个将军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末将参见大将军。”

　　话音刚落，十万大军一起跪地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参见大将军——”

　　我听着震耳欲聋的喊声，看着城下十万大军，心情突然亢奋了起来，我是要去征讨南蛮啊，我非但不能死在战场上，还要为我的父亲报仇雪恨。

　　于是我快马加鞭，从京城一路南下。在这行军途中吗，我所想的最多的人，一个是将离，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齐平帝年间的大将军，战功赫赫，纵观整个朝野，无人能够与之匹敌。我是他唯一的孩子，自然自小养尊处优，备受疼爱。

　　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奉齐平帝的命令，南下讨伐南蛮，父亲二月出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元日节的前夕，那时刚刚下过雪，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唯有棺椁里的父亲，是白色中的那一点红——父亲回来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的身上布满伤痕，但是有很多都已经结疤，致命的原因是心脏被一只染毒的箭射穿。

　　可是当时的我，一眼就看出了父亲心脏上的箭有蹊跷——那是中原的箭啊。

　　和父亲一同出征的副将说，那次战争中有很多大齐将领死在南蛮人的刀下，但是，除了我的父亲，所有的尸体，都被南蛮人拿去邀功请赏。

　　副将说的已经足够清楚，不仅我的母亲，就连我，也知道了他的意思——我战功赫赫的父亲，并非是死于南蛮人之手。

　　我的母亲在我父亲死后不久也去世了，对外宣称是伤心过度，气郁而死。但是我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

　　母亲死时的大部分情节我早就已经记不清，唯一记得的那日在房中，我听母亲对那个那倒闯入我们府邸的刺客苦苦哀求：“我死了没关系，但千万请你放过我的女儿。”

　　母亲声嘶力竭的哀求着，但是那个刺客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我亲眼看到母亲在我的面前倒在了一片血泊中，就在那个那个黑衣人要将我杀死的时候，我见到了齐平帝年间的太尉，当今陛下梁太祖的父亲——秦甫。

　　在我五岁的最后的那个夜晚，秦甫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那时的我双腿发软瘫倒在地，仰视秦甫时，他的身体上似乎发着光，恍若他真的就是上天注定救我出这水深火热之地的神祗。

　　刺客刚刚看到他，就被他手1中的镖刀夺了性命，秦甫在我的身旁俯下身子，语气温暖和缓，如同春回大地一般：“抱歉我晚了一步，没能救得了你的母亲。”

　　“杀我母亲的人，是谁？”我仰着头，看着秦甫，问道。

　　“当今陛下。”秦甫压低了声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大人救我。”我当时听了，咬紧下唇，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我的父母枉死。齐平帝昏庸无道的骂名，我已经略有耳闻，所以我打算活下来，有朝一日杀了那个昏君，替天行道，也替我的父母报仇。

　　从那一夜开始，我就跟着秦甫到了太尉府，也是那一夜，我结识了北冥。

　　从那以后，我就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太尉府地下密室中，终年习武，而北冥，记忆中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

　　可是，到了我十岁那年，在一次偶然中，无意间听到了秦甫和当朝丞相燕安卿的交谈，得知五年前是秦甫以我父亲手握兵权、有朝一日一定会谋逆反为借口，向齐平帝上书借讨伐南蛮的机会杀死我的父亲，而他的目的，就是想让齐平帝失掉民心。

　　我得知这个事情的真相后，神情恍惚，感觉连走路都失去了力气，原来就是当初在将军府让我免遭毒手，我五年来感恩戴德的这个男人原来就是设计杀害我父亲的人。原来初见时身上发着光华的神祗是画了戏子之妆的恶魔，他不仅是戏子，更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可是他到死也不会想到，他会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暗算。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二天，我就病倒了。这次生病，我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意识却是出奇的清醒，我听到了秦甫和燕安卿所有的谈话声，北冥的哭声叹气声，当然也得知了在我生命的边缘，是秦甫擅长制药的大女儿研制出一种奇药让我起死回生。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拼命的练武，最后成了太尉府精锐部队中的佼佼者。或许，若是若干年前，我并不知道秦甫和我父亲的死的有关，那么我如今就不会有丝毫想要逆反的念头。

　　快马加鞭，几天的功夫，我已经走到了剑门关附近。

　　我见夕阳落山，于是下令就地安营扎寨。入夜，我本来已经穿着寝衣，躺在榻上，准备休息，但辗转反侧几番后却全无睡意，于是便披了一件金线锁边的狐毛大氅站在沙盘中研究战情，行军途中传来消息说，南蛮又攻克了韶州，潮州①。我看着沙盘，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

　　“丞相大人有心事？”我叹气声刚落，就听到有人在我的身后问道，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在我身后的人是北冥。

　　“北冥，在外行军，你要叫我将军。”我没有回答，而是又叹了一口气，语调有些低沉的说道，在外行军，我叹气并无不常，但北冥还是听得出来，我别有心事。

　　“是，将军。”北冥点了点头，说着，把我滑落在肩头的大氅往上提了一些，说来也怪，此等动作，由北冥做起来，我却丝毫不觉得暧昧。

　　“踏平泥鸿旧爪痕，寒云迢递接家村，关山归梦今宵隔，风雪萧萧出剑门。”我看着沙盘上摆着一个城楼形状的模型，上书“剑门关”三字，不禁触景生情，吟哦道。

　　“将军向来不畏战争，怎么也为战事伤神了？”北冥听了，若有若无的叹了一口气，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沙盘，轻声问道。

　　“北冥，”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沙盘，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知道本相，若是可以心无旁骛的作战，又怎么会唉声叹气？讨伐南蛮，本相当然势在必得，可是当年齐平帝年间的大将军就是在凯旋而归的途中惨遭毒手。”

　　“将军方才还告诉末将在外就要叫您‘将军’，可现在将军自己却自称‘本相’，”北冥一愣，用轻松泰然的语气对我说道，“这不是自相矛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