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时辰的颠簸，终于到了菩提寺。我望向光白如雪温润如玉的千级石阶、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佛殿和金光闪闪高耸入云的佛塔，情不自禁的感叹道：“菩提寺果然名不虚传，本相今天终于有福气一睹真容了。”

　　“丞相大人不知道呢，这菩提寺是全大梁数一数二的佛教圣地呢。”郭槐笑着为我解说道。

　　我一边往上走一边问道：“那怎么今日来也没见得几个香客？”

　　“启禀丞相大人，这菩提寺虽然名满天下，但一般的香客都畏惧这千级石阶高不可攀，所以来过一次之后就不敢再来了。”郭槐说着，跟在我后面登石阶。

　　“礼佛贵在心诚，登几步石阶都不敢，也不配到菩提寺来，”我笑道，“我倒觉得这千级石阶很好，可以借此来考验香客是不是诚心来拜佛。”

　　“这普天之下，谁不是先经受苦难，才能有所作为……”郭槐顿了一下，说道。

　　“郭内监是想说礼佛如此，做官亦如此吗？”我不出声的冷笑了一下，心中鄙夷不屑，问道。

　　“话虽如此，但也免不了有人投机取巧，仗势欺人，”郭槐似乎是不知道他说的话让我厌烦了，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但奴才知道丞相大人一心为民，发愤图强。”

　　我本来心中厌恶此等跟红骂白、拜高踩低、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的人，但因为郭槐是梁太祖身边的大太监，也不能发作，少不得软着语气说道：“郭内监谬赞了。”

　　终于登上了千级石阶，菩提寺这边似乎已经传了话过来，早有一个小和尚在石阶上等候我们，见我来了，颔首说道：“施主好。贫僧慧悟，施主可是要见前些阵子住进来的一位女施主。”

　　“正是。”我笑道。

　　“施主请随我来。”慧悟伸出一只手，引我向前。

　　又走了一段路，我到了一件厢房外面，远远地就听到瓷杯摔破在地的声音，和燕云袖愤怒高亢的话语：“什么静等时来运转，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说不定今天那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就在陛下面前进言赐我一死呢！”

　　听了这话，我嘴角轻轻勾起，心中的滋味，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无奈；慧悟微笑不语，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又似乎已经看破参透；身边的郭槐一愣，随即拔高了声音喊道：“丞相大人驾到——”

　　隔着一扇紧闭的门，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屋子内骤然的安静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而后不久，又传出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冷笑，燕云袖语气森然的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还正好是一个曹阿瞒般的奸猾小人。”她的声音不甚大，隐隐约约能听到个雏形，但“奸猾小人”这四个字却是像拼尽了全身力气说出，硬生生的穿透了那扇紧闭的木门，我能感觉到身边的郭槐身体一颤，但马上又镇定了下来，走上前去为我开门。

　　我进了门，还未来得及看燕云袖一眼，就有一掌打在我脸上，我不由自主的把脸侧了过去，我知道扇我的人是谁，我还知道燕云袖肯定用了极大的力度，我能感觉甜腥的液体从我嘴角流出，疼得我的眉头微微蹙起。

　　燕云袖随行的丫鬟和郭槐都吃了一惊，只有慧悟还是面无悲喜，沉默依旧。我将头抬起，目光柔和的望向她，此时此刻，她穿的灼目的胭脂色，通体的牡丹花样，头上戴着赤金镶红宝的簪子，绚烂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她是一个传奇的女子，即使落魄到如此地步，她也要孤芳自赏；即使认为我是来召她去地府的黑白无常，也毅然决然无所畏惧的劈头一掌。无论多么险象环生，无论多么死到临头，她燕云袖，可以逃避，可以躲藏，但绝对不会屈服，绝对不会服软。

　　我水青裳，何曾几时，活得这样随心所欲过？

　　“这样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水青裳，你真是犯贱到了极点。”燕云袖说着，恨恨的掐着我的下巴，在我的耳边咬牙切齿的说道，那语气，似是想要将我千刀万剐，让我万劫不复。

　　“本相此次前来，是来宣旨。”我声音明朗，一字一顿，在这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碰在墙壁上四户都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当然知道。”燕云袖冷笑出声，她的冷笑不似我的压抑隐忍，她的笑声那么骄狂，那么肆无忌惮，那跋扈嚣张。或许这笑声在她的心中，是凋零前最为妖娆的最后一次绽放。

　　“本相此次前来，是来宣读陛下召你回朝的圣旨。”我依旧是一字一顿，语气淡漠，但却然人凛然生寒。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如此好心？”燕云袖听了这话，松开了手，似是自言自语般的说道，我白皙的下巴上已经有两道透着血色的指痕，忽然间声音又骄傲了起来，冷笑了两声，一字一顿的说道，“水青裳，你还是斗不过我。”

　　我从郭槐的手中拿过圣旨，轻轻地握在手中，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未必。”

　　燕云袖闻言，对我怒目而视，那眼神，是我粉身碎骨她都不能泄恨的。

　　我似笑非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