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楼。
当今盛世,素有传闻。北有玉宇,南有琼楼。
玉宇阁以它不可思议之高度而闻名天下,琼楼被盛传则是因为它的主人——那个如月宫仙子般不可亵渎的美人儿。
都说在每年六月十二之际,琼楼的主子便会踏着云雾,怀抱玉兔从仙境里款步而来。
轿子停在琼楼之前,齐六屈膝为里头的人掀开帘子。
一双黑色的靴子踏在他的精瘦的背上,齐六咬着牙面部紧皱。最近公子似是不大开心,直把他的骨头都要给踩碎了。
黑色靴子轻巧的着地,碾了碾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
“啧,脏了。”主人扫兴的转动鞋尖,“齐六……”
“是!公子!”齐六跪下来,掏出一条丝帕,哈一口气,慢慢的擦着那只黑靴。
两旁的轿夫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男子的举动而讶异——方才齐六用来擦靴子的那块丝帕,可是银绣坊的金蝉帕子。
这金蝉帕子一年也才产三块,一块被慕家大公子买了去,一块用千里快马送到了两广杨家,如此得之不易的东西……他居然用着擦靴。这简直像给猪吃鲍鱼——奢侈!
直到那一粒小小的污点被拭去,鞋子主人才轻哼一声。
一股清寒的气韵压面而来,齐六缩了缩脖子。
越进琼楼的门坎,几乎所有的人都瞧向了他。
“欢迎来到琼楼,爷今儿几个位置?”从那酒席间穿梭出一位雪肌凝脂的中年妇人,扭着蛇腰,笑得千娇百媚。当看清楚来人面容之后,妇人当下咬着牙腹诽,“这大魔头怎么来了。”
这美妇人就是琼楼的柳妈妈,柳妈妈的手段可是非比常人,为人八面玲珑,奈何见了眼前这魔头,她也得乖乖称臣。
来人冷冷一笑,却是翩若惊鸿:“柳玉儿。一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美艳了。”
“呵呵,公子您真是抬举我。”柳玉儿皮笑肉不笑道,“公子快请进。”
寂静的酒座间这才喧然炸开。
“萧公子?莫非就是琼楼的主人萧美人?”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萧美人。我只知道,此番就算见不到萧楼主我也无怨无悔了。”另一人痴痴的说。
旁坐的男子举杯饮酒:“你可真容易满足,若是让我见着与萧美人齐名的白凤凰,我才算是没白来江南一遭。”
“白凤凰?他是何人?”
“嫣然一笑倾众生,你没听过只手取了萧美人簪子的玉宇阁白凤凰吗?”
白凤凰……
隔壁酒桌上,一只白皙的手默然放下玉杯,唇边似笑非笑。
*
“红蕊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明月无聊的在桌子上画着圈,眼睛瞟向远方。
打从她闯了祸之后,她就和慕容一起被禁足了,慕老夫人罚她抄完女诫才能走出东苑。
让她背还好,让她抄简直就是逼她原形毕露啊。
“娘……娘娘娘子……”染上重寒的慕容此刻正蜷缩在棉被里,只探出一个脑袋,春巧被老太太使唤去厨房里看药,方才红蕊也被他打发去买酸梅。
所以……东苑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慕容高兴的想着,不觉笑意更浓,就连身上的冷意也浑然忘却。
明月扭过头,看见他嘴唇苍白如纸,脸颊却是红扑扑的,便放下纸笔:“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毕竟慕容是因她而病,更重要的是,眼下能陪她说话的也就只有他了。
“嗯嗯。”慕容伸出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虚弱的道,“娘子,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他眨了眨眼,拉着她手:“我若是不生病,现在我们就可以生孩子了。”
“今天……”
明月还未说毕,只见慕容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笑得天真无邪。他紧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我知道今天是吉日。不过……”
明月气的快要喷血,挣开他,心底里倒是盼望他能多病个十天八日:“你好好静养身子。”
慕容马上垂下眼帘,巴巴的望着鼻尖:“大夫说这种病要两个人一起睡才能治愈。”
“哦!是吗!”明月登时猜透了他的小心思,咧着嘴皮笑肉不笑,“不如晚上我让红薏过来陪你一起睡?”
“……不!我才不要让红薏来打扰我们。”可怜的看着她,又拍着自己的膝盖说,“娘子这几日为了我都没睡好觉。来,躺这里睡吧。”
明月脸上一红。
那边了然的拭了拭鼻子:“没事儿,你安心的睡吧,我会看着你入睡的,就像你每晚看着我入睡一样。”
明月又忍不住握住拳头。
我擦……要不是你逼着缠着老子,老子才不做这种傻事!虽然,他的脸是有那么点儿观赏性,他睡着了也比寻常更加诱人……
打住!明月倏地起身,抱着女诫,道:“睡不着……我出去透透气!”
东苑里的古树下有一架秋千,绑在粗大的枝桠上,仿若便是长在那树上的。明月回首望着那敞开的大门,再看看手里的书:“竟然拿反了……”她喃喃的念道。
忽听见栅栏外悉悉索索有脚步声。紧跟着一个怯弱的声音小心的问道:“红缳姐姐,东苑里住的是谁啊?我看东苑这样气派,若是在这里当差可多好。”
“哼。”另一道声音尖利的冷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不是那吃软饭的大爷。”
“啊?就是红鸾姐姐说的那个……”嗓音刻意压低了些,似是怕被人听见,小丫头又接着说,“那个脑子被烧坏了的大爷吗?”
“慕家还能有几个傻子呀。”红缳噗嗤一笑,“听说前几日,大爷用一两银子给新夫人买了个包子,闹的满街坊的人都知道了。”
“嘘……红缳姐姐小声点儿。被大爷听见,咱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红缳倒是不怕,“被听见又如何?他就是个傻子。从前听娘的话,如今听新夫人的话。偷偷告诉你。以前我在东苑里做过几天丫头,那会子我看见红鸾把茶水泼到他的脸上,他也全无反应呢。”
“那岂不是……哈哈哈!”新来的丫头乐的大笑起来,“岂不是人人都可欺负大爷。”
“是呀。妹妹,你若是哪天受了主子气没处撒,不妨来试一试。反正大爷他也不会向老夫人告状。”
脚步声越走越近。
明月咬牙,气的浑身直打颤。她恨不得立马冲了出去把这些嚼舌根子的嘴撕个烂碎。
想了想,她还是忍住了。翻开女诫,大声朗诵道:“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
“红缳姐姐。这又是谁?”
“嘘……是新夫人……我们快走。”
明月气得不行,她大步走进里屋,一回屋却见慕容正端着药,鬼鬼祟祟的蹲在盆景边上,浓眉紧蹙。
他稍提手腕,药汁便全倾在了黑土里。
好啊!难怪他的病迟迟不好。明月不由越发的怒上心头。风风火火的走到窗前,将女诫啪的甩到桌上:“慕容!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