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整个定阳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
柘容南峰坐在灯下翻看奏折，太后在重华殿揉着额角，赫男无极在西庭阴暗的地窖里咬牙切齿地忍着疼，冯嘤咛在明成殿霉味刺鼻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南颜在别院一遍又一遍地收拾着自己的随身行囊，冯安在将军府的卧房里一圈一圈地打着转。
只有晚晴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她在睡前还和柘容南峰吵了起来，因为柘容南峰有很多奏折没有批，又不肯回凌云殿去，偏要在她的红霄殿点着灯熬夜，结果害得晚晴被烛火晃得怎么也睡不着。
当晚晴终于蒙着头睡着，柘容南峰将灯罩拿开，剪了剪烛焰，继续批他的折子。
其实凌云殿的布置工作早已结束，可他一直拖着不回去。
一开始，是不想回去，现在，是不能回去。
柘容南峰心里清楚，只要他离开晚晴一分钟，晚晴就有可能会遇到麻烦甚至是危险。
虽然赫男无极已经被押在西庭，但他宫中的一众耳目还在活动，晚晴那身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应付不了突发情况，所以，他还是守在她身边比较稳妥。
事实上，柘容南峰的担忧是对的。
第一卷帝后第二天早上一上朝，柘容南峰就发现，冯安没有出现。
在这种紧要关头，冯安放弃了早朝时携众求情的机会，跑去干什么了？
红霄殿的殿门紧闭，但冯安已经立在了门口。
“请为我向贵妃通报一下，我真的有要事求见。”冯安说。
“可是……”花和的声音很为难，“贵妃还没有睡醒。”
“若是姑娘不肯为我通报，我就只能大声喧哗了。”
“别别！我给你上去看看，你等着。”
晚晴坐在桌前，看着刘御医大清早派人送来的木盒。
盒子里装着可怜的小八。
小八其实死的值得，它让冯家颜面扫地，也将赫男无极送入地牢，可是，晚晴还是觉得心里难过，不知道妈妈看到小八被毒死，会是什么心情。
尤其是晚晴自己清楚，她在向妈妈借小八时，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
“花和，回头找人把这只鹦鹉拿给陆大人，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晚儿贵妃，冯大人站在楼下一直不走，他说一定要见贵妃。”
“跟他说我没起来。”晚晴头也不抬。
“他说他要在外面大声喧哗把贵妃喊醒。”花和低着头说。
“你让他在楼下等，我马上下去。”
“好。”
花和松了口气，她打开门，将冯安引进中厅，落座上茶。
晚晴很快就走下了楼梯。
她将发髻盘的高高的，穿着暗红色的衣裙，出现在冯安面前。
“冯安拜见晚儿贵妃。”冯安放下茶杯躬身行礼。
“冯大人免礼，坐吧。”
晚晴走到冯安对面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冯安这才看到晚晴的脸。
这是他第一卷帝后第一次见到晚晴。
虽然柘容南峰将晚晴封为贵妃，但却没有举行册封仪式，朝中大臣除了刑部的张映山，没人能说出贵妃的模样，而张映山因为曾被晚晴挟持，丢了面子，轻易也不愿提及晚晴。
所以，冯安一直不知道，这个晚儿贵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此番见到，冯安不禁暗暗咂舌，难怪这女人能让柘容南峰动心，确实是美人一个。
“冯大人清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冯嘤咛吧？”晚晴的话，打断了冯安的思绪。
“正是，”冯安欠起身子，“冯安听闻，是贵妃为小女在皇上面前求情，小女才得以保全性命，冯安这次来，就是想当面拜谢。”
话音未落，冯安便站起来，跪下身子，向着晚晴拜下去。
晚晴马上站了起来。
“冯大人，晚儿不敢当，当时情况复杂，晚儿只是担心皇上一气之下铸成大错，并不是刻意要偏袒谁。”
“冯安清楚，但小女确是因为贵妃求情才保住性命，请受冯安一拜。”
晚晴坐下了。
既然怎么说都要拜，那就让他拜吧。
她觉得有些疲惫，柘容南峰每天面对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晚晴顿时可怜起柘容南峰来。
冯安直起身子，更加仔细地端详着晚晴。
不知为什么，虽然是第一卷帝后第一次见面，但冯安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晚晴。
可是，晚晴只有十六岁，他们是在哪里相遇的呢？
冯安看到，晚晴清亮的眸子看向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冯安告退。”
晚晴点点头。
没有更多的客套，冯安在晚晴的注视下，退出了红霄殿。
“什么？冯安跑到红霄殿来了？”柘容南峰惊讶不已。
“是啊，来感谢我为冯嘤咛求情。”
“就说了这些？”
“就说了这些。”晚晴回答。
“你真是不要命了！冯安是什么人？他来你居然也敢见！你不怕他直接杀了你？”
“他杀我做什么？杀了我冯嘤咛就能脱身？到时候若是激怒你，说不定你掉头就去把冯嘤咛也杀了，冯安才不会做那种傻事。”
嘴上虽然说得满不在意，但晚晴心里却还是觉得不安。
这件事太奇怪了，她想不明白，冯安为什么会找上她。
马车走在回将军府的路上。
冯安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他也感到很奇怪。
明明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女孩，为什么他会觉得似曾相识。
她到底是谁？
想着想着，一张已经有些模糊的脸浮现在眼前。
冯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那张脸，是前朝的若林皇后，平梁随帝黎武成的皇后。
今天在红霄殿里，晚儿贵妃的脸，竟跟十几年前的皇后一模一样！
而若林皇后的孩子，应该是前朝的公主才对……
冯安的脑海中，同时响起几个声音。
“晚儿贵妃确实来自娄山地区，柘荣南峰在娄山被围时，正是由她所救。”
“我们已经查实，山上小屋里烧死的男人，并非晚儿的亲生父亲。”
“有两股帝王之气，不单是凌云殿里有，西庭也有。”
原来，那天的另一股帝王之气，并不是什么赫男无极，而是来自晚儿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