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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百蚁之堤

莫空许 洪流小兽 4484 2024-11-13 11:04

  “娘娘,事已了。”梁芳屏退左右,单独向万贞儿回禀着。

  万贞儿午觉刚醒,身着裘袄站在窗前,静静看着殿前朱见深日前让花房早早培育出的盛开的金边雪道:“哦?这么快?怎么了的?”

  “程妃和她的孩子不幸坠下荷花池,林婕妤为救二人一同丧命。”梁芳简而答之。

  二三月的倒春寒,所有过早开放的花朵都注定被刀刺般的风盘剥成泥。除非,像那洁白如霜有金边相拥的五瓣花朵,拥有举世无双的清傲高贵。

  事实上,林惠在御花园等到了前来携子赏花的程妃,便上前攀谈与之同行。左右皆以林惠有孕,放松警惕。其在路经荷花池时拉住程妃母子跳进池塘,并将二人死死按住,向池底沉去,最终同时丧命。

  “林婕妤可真是姐妹情深,本宫好受感动。”万贞儿看着摇曳的花朵淡淡道。

  偶尔吹的风让她不禁瑟缩,缓缓关上窗子走到朱佑森身旁,笑着轻声缓道:“把这个消息告诉圣上,并说本宫请求以妃子之礼厚葬心地善良、舍己为人的林婕妤”。

  “是,只是太后听闻此事后伤心不已,病更重了,娘娘且去看看吧。”梁芳回道。

  万贞儿为孩子掖好被脚,轻吻他的额头,转身说道:“这是自然,让月儿把本宫最素净的那套月影纱拿来,你去备轿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梁芳领命退下。

  在慈宁宫演了一场哭戏之后,万贞儿独携梁芳又去了静怡轩。虽然下人们将它打扫得还算干净,但看到空空的院落和似往年一样盛开的花朵伴着隐隐约约的香味,万贞儿突然有种兔死狐悲之感。她忽然想起了钱太后生前所言:“后宫的女人是杀不净的,费尽心机除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就像开不尽的花朵,一季接着一季。”她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看见早已站在院落之外的钱徵彬,她微笑着喊道:“彬哥……”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还没等万贞儿把话说完,钱徵彬就走上前跪下行礼,毫无亲和感。

  万贞儿似乎觉察出了他神情有恙,微蹙眉道:“梁芳,退下。”

  “是。”梁芳低着头迅速走远,机警地回头看情况。

  “连我们之间都变得如此生疏了么?”万贞儿走上前说道,“是因为钱太后?”

  “她死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钱徵彬跪在地上低着头,通红的双眸噙满泪水,缓缓说道,“你可以做一切事,你是贵妃,无人会阻拦。可她……她是我姑姑啊……”

  “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姑姑,所以我才会助她登上太后之位,让她享尽荣华!”万贞儿忍住怒气,道,“你起来吧。”

  “可是你却亲手杀了她!”钱徵彬倏地站起身,流着泪隐住脾性,咬着牙说道,“我守灵的时候才发现,姑姑的指甲呈青乌色,她是被人下慢毒害死的。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你,任谁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要杀人有一百种办法,但下毒是最蠢的一种。不仅需要时间,人死后还容易被检出。其次,她活着,对我有益无害,我为什么要杀她?”万贞儿辩驳道,“你为什么不去怀疑周蕙,不去怀疑皇后,为什么要怀疑我!”

  “你们都有可能,但你最有嫌疑。”钱徵彬握拳说道,“你每天逼着她做这做那,她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到那些人来找她索命……其实,她早就知道每日喝的汤药里有毒,就连试药的贴身宫女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可她还是喝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解脱!”

  “那是她自己寻死,与我何干?”万贞儿转身狠狠拂袖,说得理直气壮。

  “哼,”钱徵彬伸手拉住她的袍角,苦笑一声,“你都不害怕么,不担心那些曾经被你害死的人找你索命?”

  “得天所授,位及紫宫,太子之母,本宫没什么好怕的。”万贞儿挥袍扬眉,声音缓而沉,徐徐道,“钱将军,太后已然安歇了,你要节哀。”

  “你就不怕这些报应全都落在你的孩子身上?”钱徵彬轻笑道,一言直指命脉。

  万贞儿怒目圆睁,转身挥袖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走上前右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微眯着杏眼道,“念及你早年曾救过本宫和圣上性命,本宫今日暂且饶你。不过本宫要告诉你,有本宫在,任何人都别想伤害太子!”

  “我救的是单纯善良、刚强坚毅的万贞儿,不是一个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贵妃娘娘。”钱徵彬扳过她的手,从腰间抽出小匕首,兀自冷笑。

  梁芳见状,立刻回奔,拉着钱徵彬的手,环顾自周压低声音说:“老钱,你疯了么!她是贵妃啊!”

  “贵妃……的确,早已物是人非!”钱徵彬扬手推倒梁芳,迅速挥刀一斩,万贞儿的右袖倏地被斩掉一截。断纱像是残破的花,风一吹便轻轻飘落在地。他扔掉刀,恨恨道:“你我割袍断义,从此天涯各路。”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娘娘,您没事吧?”梁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上前将万贞儿看个周全,确认无碍才长叹一声,“娘娘,钱大人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太后娘娘崩逝的事实,并非对娘娘心存怨怼。”

  “梁芳,”万贞儿皱着细眉,双眸噙泪,深吸口气,平复心绪后道:“你也觉得本宫变了么?难道我愿意像现在这样,每天想着怎么去杀人保全自己么!”

  “娘娘……”梁芳拾起落在一旁的刀刃和布条,安慰道:“奴才从小入宫便陪伴娘娘身旁,最知道娘娘的艰辛不易……如论发生何事,娘娘做什么决定,奴才都跟着您。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后悔。”

  “我一直视他为亲人,可他却不信我。”万贞儿转念垂眼叹道,“梁芳,你说,圣上会不会也有一天不再信我,也背弃我?”

  “在圣上心中,您就如天上明月,皎白唯一,无可替代。”梁芳上前搀扶道,“您累了,奴才陪您回宫去吧?”

  万贞儿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底一直在回味钱徵彬那句报应在自己儿子身上的话。回到富丽堂皇的坤宁宫中,她坐在孩子的摇篮旁,看着睡得安静香甜的朱佑森思绪良久。

  “娘娘,”月儿走上前轻声说道,“圣上传话,请您带着太子爷去养心殿用膳。”禀报完见万贞儿并无反应,月儿走上前又唤道:“娘娘?娘娘?”

  “我都听见了。”万贞儿将孩子的被角掖好,独自走到妆台前,撩起破损的衣角,忽然问道:“月儿,你听说过秦始皇嬴政么?”

  “奴婢听说过,他不仅是一个百战无败的战神,还是一个统一全国、威震四海的英雄君主。娘娘怎的突然想起他了呢?”月儿不禁问道。

  “那你听说过他的孩子秦二世么?”万贞倚靠着妆台叹气。

  “嗯,二世昏庸无能,败光了他父皇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最后只能自杀以谢天下,可叛军最后还是没能留他一个全尸。”月儿直言说道。

  “是啊,天下人都夸赞始皇帝的丰功伟绩,鄙夷他儿子的昏聩软弱。可是你想过没有,二世最后的下场很可能就是嬴政涂炭生灵的报应。”万贞儿站起身,从落地的铜镜中看着自己和一旁的孩子,叹道:“嬴政为王,脚下踏筑了多少他人尸骨,积累了多少宿世仇怨。秦二世固然懦弱无能,但却是他父皇种下的孽因,自己饱尝了恶果。”

  “娘娘怎么会突然想到了他们?”月儿不解地问道。

  “本宫四岁入宫,从毕恭毕敬、胆小怯懦的粗使宫女到如今掌控后宫的贵妃伴驾,用了整整三十年。本宫早已忘记自己杀过多少人……”万贞儿看着摇篮中睡得香甜的朱佑森,蹙眉问道,“你说他们该多恨,那些原本该是我的报应会不会应验在太子身上……”

  “怎么会呢?娘娘一向不信宿命轮回之说,今儿是怎么了?是哪个作死的奴才惹娘娘不高兴了么?”月儿赶紧打断了她,看着她破损衣袖似乎猜想到了什么。

  “本宫多次在生死之间游弋,早已不惧死亡,只是我的孩子……”万贞儿突然不敢再说下去。

  弥散百合香气的金色宫室仿若无期囚牢,锁尽她最后的仁义。一遍遍呜咽仿若诅咒似的阵风吹起白绢,让镜中一身雪白纱裙的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幽魂,多了几分空灵,却毫无生气。

  万贞儿快速脱下身上的纱裙,用力抓在手里,回想白日里钱徵彬的话,愤愤一怒,狠狠将其摔在地上。

  月儿见状赶紧从衣架上取下衣服披在万贞儿肩头,安慰道:“那些人就如同这件衣服,娘娘随时可以丢弃。太子爷乃是真龙之子、得上天庇佑,又有娘娘疼爱备至,自然福泽深厚、安康顺遂。”

  长叹一声,万贞儿淡然另换衣裳,插好朱见深送的白璧簪子,将朱佑森拥在怀中,在宫人的簇拥下往养心殿去。

  早年间她曾不幸小产,丧失了自己的长子——朱梓龑,后因先皇皇位波折易位及后宫风波动摇,一直没敢要孩子。若自己家世显赫,自然可顺理成章嫁与朱见深,以添荣光。只可惜自己不仅宫女出身、身份卑贱,且又是朱见深的保姆嬷嬷,于理于情都配不上他。如今年过三十喜得麟儿,自是万分珍重。

  只可惜事不由人,万贞儿慢慢发现,还未出月的太子不仅嗜睡成性,且身形依旧娇小羸弱。她不断请太医相看,但都被回复无大碍,孩子服了药却也不见好。

  等到太子周岁宴上,他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

  正在陪伴万贞儿接受百官和后宫朝贺的月儿被梁芳派来的宫人告知,太子吐了奶,且已长时间喂不下东西,哭声也渐渐微弱,只因圣上与万贵妃在乾清宫接受朝拜,下人才不敢擅自前来打搅。

  月儿赶紧走到万贵妃身旁,趁着倒酒的功夫,轻声禀报道:“太子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许是听见月儿的声音,许是看见万贞儿倏地僵住的笑容和匆匆离去的身影,朱见深猜到应是太子出了事,于是让小乐子去打听。

  小乐子找来刚刚报信的小太监,小太监屈身站在朱见深身旁轻声回禀道:“梁公公让奴才前来告知月姑姑,太子吐奶且喝不下药,太医恐有闪失,所以请娘娘前去瞧瞧。”

  “知道了,退下。”朱见深端着酒杯轻声说道。

  “奴才告退。”小太监赶紧退下,回了坤宁。

  而此时的坤宁宫一片安静,只在寝殿听见万贞儿焦急询问的声音:“太子从何时起不适?有何症状?用了何药?你们究竟是怎么伺候的!”

  “回禀娘娘,”李宏跪在一旁说道,“太子年纪太小,吐奶乃是幼儿幽门细窄所致。而婴儿肠胃娇弱,即便是强行将药喂下,他也会吐出来的。微臣已减轻药量并安排乳母将乳汁混在药中,与太子喂下,现已好转。只是太子身子孱弱,恐要日夜照料,长期如此,以观后效。”

  “说来说去,太子还是处于危险之中?”万贞儿轻轻拍着朱佑森的后背,一边哄着孩子入睡,一边来回踱步问道。

  “娘娘,太子乃是早产,娘娘母体也很柔弱,如今只是需要细心照料便可,娘娘不必太过忧愁。”李宏假言宽慰道,为了掩饰慌张的神情一直低首不敢抬头。

  “你是太医院的院判,本宫就将太子全权托付予你,你必得施展一身医术,保他平安无事。”万贞儿眼神一凛,厉声说道,“从今日起,你不许出宫,留下每日侍奉太子,直到太子好转。”

  “是,微臣定当尽心竭力。”李宏叩头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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