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在那紫衣女子眼里蓦然停住,好似时间被定格,一切都不再流逝。
只转瞬之间,画面切换。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幅夜湖静逸图。孤舟之上,女子披紫衣,随意斜躺,但见她眼波清转,一脸惬意,纤手送入湖水,带起一片涟漪。
“萧姐姐,再不回去,妈妈可就要骂奴婢了。”一个紫衣丫鬟在身后督促道,神色隐隐有些为难。
那紫衣女子却好似没有听闻般,两眼迷离,看着远处灯火攒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帝都之大,非平常城池可比,一条大河呈‘凸’字形贯穿都城,此河无名,帝都文史游者无不知其源头何在,只知此河从西番密林而出,再往前面便是没人说得清。一年四季,此河总是湍湍流淌,更是有一股青涩之香生生散在河边,人们因此闻香传闻:此河源自极西之巅,带来圣世之香,以净化万灵。
那大河呈‘凸’字形包围之地,本是九座入云山峰,齐齐直插天际,可自金石王朝建都此地,皇祖一眼不凡,将此地生生夷平,并下令大建行宫,更是颁下诏令:大河蕴灵脉,九峰聚仙气,封号“金石九宫”。皇宫正北殿门一条安世大道直通城门,足宽六丈,将这偌大帝都生生分为河西、河东两地。
河西之地,有一内湖名“泛”,大河分一支流与其相通。此湖不甚很大,然亦有小半城宽广,湖内只一孤岛悬立,因此地远离市井喧嚣,又有山水湖泊之乐,故有一批批才人馆阁悉数落脚,延至如今,这岛乐之地已然成了帝都最繁华消遣场所,连世祖皇帝都曾临幸于此,更是提笔“琉璃”二字,高挂岛门。因世祖偏爱琴瑟女子,而烟花女子更是从小擅长琴瑟之道,世祖即位之后,便是赐号“才人”于天下所有琴瑟女子,更是授意文武百官:只乐琴瑟,不乐淫色。一时世祖皇帝便有了“才人皇”之称,而烟花女子更是从此摇身一变,成了卖艺不卖身的才人。
当今太子更是此地常客,征得帝皇同意之后,为方便出入,便是倾力打造一座九拱石桥,直通琉璃岛。而这座桥也被帝都之人戏称为“慧桥”。
慧桥之宽足有三丈余,每逢夜间,此地便是夜市如靡,繁华之声不绝于耳。此刻,这夜无风,星辰明闪,一轮半弧弦月高挂,月光银亮,泄在琉璃岛上,楼阁雕栏看去好不清楚,岛上偶有推开窗户的女子,抬眼看向银月时,不免心生挂念,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异地父母可好?异地兄妹可好?
月色婉约,更添中原帝都一番江南韵味。
琉璃岛停驶船只岸边,一艘青舟悠悠而行,船夫撑着竹篙缓缓靠岸,舟上除却撑舟老者,只两位紫衣女子匆匆而起,身后一位好似侍者姑娘,搀扶前面女子小心下船,嘴里还不忘念叨:看这时刻,妈妈定要责骂奴婢了。
“你这丫头,何来话多?”前面女子轻嗔,看向那早已人来人往的岛街,心生一叹,便是小碎步离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琉璃岛上,最不缺的便是才人相约心中男子,沐浴月色柔情,携子之手与子偕老。才人美丽艳动,良歌秀曲之间,对那潇洒入心者,芳心暗许,总盼月美人圆,花好梦成。
“世人总叹琉璃才人美艳冠绝天下,一生好不风光;殊不知她们内心如井,企盼打水之人却无一人真心,最终岁月流逝,蹉跎一生。直至美色渐去,一身空寂至死,荒凉如斯,悲凄如斯......”走在岛上青石碎路,眼观路旁一对恋者惺惺相惜,紫衣女子却是兀自喃喃起来。
天下女子分四地。西番女子极擅兽舞,乃妩媚艳动;中原女子长袖弄舞,乃华丽艳绝;江南女子琴棋书画,乃文良秀玉;东越女子曲乐剑舞,乃清秀艳冷。
如这女子分类,琉璃岛亦分四大馆阁:西番玉格格坐镇之良玉馆、东越水美人坐镇之清水楼、中原萧良人坐镇之紫玉阁、江南怜姑娘坐镇之若雨堂。
如今闲庭漫步在青石路上的紫衣女子,便是紫玉阁坐镇良人萧疏疏。此女生于江南,却是在中原长大,中原女子以长袖舞名闻天下,而她则不然,她于百人掌中起舞,风度翩翩,好似仙子落凡,至此,掌中舞良一夜成名。
闲庭信步小走,想及内心惶惶,不禁有些眼酸,忍了忍,一座大红阁楼映入眼帘,上书“紫玉阁”三字。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啦!”但见一老妈子小跑着过来,一把拉起萧疏疏之手,嘴上轻怨一番,便是笑着迎她进了大红阁楼之内。
“萧良人回来喽!”而在紫衣女子踏步阁楼之时,阁楼内外顿时一片呼喝之声。
“嘶......”数十匹快马赶来,急急停在紫玉阁大门前,马上个个盔甲着身,一脸肃然,引得路人纷纷驻足望去,更是惹得紫玉阁内众人探头出来寻视左右,那已然入了阁内的萧良人亦是闻声驻足,转过身子来。
“原是冯副将大驾光临!”看时,老妈子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款步笑迎了上去,却是见那为首之人冷眼看来,兀自一身哆嗦,慌忙躬下身来,内心却是在咒怨:这些个当官的,脾气左一套右一套,真当是变脸戏子,说变就变。
“哼!”马队为首之人,一身轻装,只披件墨色披风,朝那阁内诸人一一扫过,冷哼之下便翻身下马,踏步朝阁内走去,身后随行骑兵亦是纷纷下马跟随,那围在门口众人已然早早散开,让出一条大道来。那冯副将入得阁内大堂,随意一扫,却是在看到萧良人一刻,蓦然一笑。
萧良人对于此人亦不陌生,虽是身兼军中要职,却是寻花问柳之辈,表面庄严肃然,内里轻浮狂妄。此刻见他这般笑来,不自觉一阵恶心,竟别过头去,不再理会。
“不识抬举,”冯副将见状,暗骂一声,便是走向高位,身后数十随骑分立两侧。“紫玉阁众才人听宣!”那冯副将蓦地一声大喊,顿时紫玉阁内一片寂静,那老妈子内心莫名之下忙领着众姑娘跪下听宣。
“遵世祖圣令!琉璃岛四大馆阁即日起归河西大营调遣,共迎三日后,琉璃大宴。”冯副将宣完圣令,走至老妈子身边,肃然道:“世祖皇帝亲自点名,紫玉阁为大宴之地,届时其余三大馆阁才人会悉数来此,与萧良人一同献艺。”说时,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紫衣女子。
“敢问将军,此番大宴不知为何人招待?”老妈子却是内心惶恐之下,轻问了一句。
“不该问的别多问!”冯副将收回目光,有些不耐烦,嚷嚷道:“自即日起,紫玉阁归我河西大营管辖,寻乐之人请速速离去!否则一律以抗旨罪论处。”不一会儿,阁内寻乐男子便是走了个精光。
冯副将见状,亦不作停留,便是领着随骑离了去。
见那官家之人离去,老妈子内心舒了口气,在一旁丫鬟搀扶下,缓缓起身,嘴上却是嘟囔开了:“这天杀的,三日不能接客,这不让姑娘白白喝西北风吗?”
“妈妈也别再相怨,官家之人如此吩咐,怕是此番大宴很不简单,妈妈可得好好计议。”却是一旁萧良人走来,说了自身想法。
“对,对,对,是得好好计议一番才是......”老妈子回过神来,却拉着萧良人的手,娇道:“疏疏啊,妈妈这回怕是又得麻烦你了,你看此番宴会如何安排得好?”
“妈妈平常待疏疏不薄,疏疏当然会帮。”萧良人笑着答道,内心却是在想:外面传闻,塞北风怜不日即将抵达帝都朝贺,莫非这宴会.......
如此,那位传说中的风怜少将会来么?剑眉星眼、快意恩仇,不知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翌日,天边紫阳初升,琉璃岛似还沉浸在昨日欢愉,静静地,好似一个夜不寐姑娘睡得正香。
紫玉阁内,却是有丫鬟侍者早早起来,因了昨日一纸宣召,琉璃岛四大馆阁生生冷清了一夜。阁内众姑娘无事可做,便是围坐一团嬉笑几番以打发时日,后妈妈赶来,一边朝外嚷嚷着不满,一边则是催促众姑娘各自回房。
“怜姑娘来了!”正在此时,忽闻楼下传来侍者叫喊之声,妈妈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来人一袭素色锦衣,乌黑长发垂落双肩,轻描淡写之容,素雅文逸之气,自她体内散出幽幽清香,仿若出尘莲子、下世仙子。
“快给怜姑娘沏茶!”妈妈笑着赶来,走至她身边,上下打量一番,笑意更甚,“真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瞧这气质、妆容、装扮,也就我们萧良人,可与姑娘一比啊。”
“不知萧姐姐何在?”怜姑娘微微一笑,兀自问道。
“楼下可是怜妹妹?”蓦地,楼上传来一道问喊声,怜姑娘听闻,心头一喜,便是辞了妈妈,带着身边丫鬟,上了楼去。
“姑娘们,该干嘛干嘛去!”妈妈看着那倩影缓缓上了楼,便是又扯开嗓子嚷嚷起来。这时,却是门外一阵吵闹之声传了进来,妈妈耳灵,转身看去,却是门外多了两名男子。
“你二人再不离开,休怪我们无礼!”十数名士兵个个手握佩刀,拦在门前,不耐烦地嚷道。
“难不成这寻乐之地,也成了官家后花园么?”与士兵对峙的则是名身材魁梧之人,一脸威严,语气粗狂,而在其身后,则是站着另一名男子,素衣布鞋,剑眉星眼,长得极为俊俏。
眼见士兵拔刀在即,在后面看着的妈妈连忙跳了出来,笑着打破了僵局:“各位军爷消消气,许是他二人是外地来的,一时不知帝都规矩,难免要语气冲撞。还是让老奴劝劝他二人可好?”
那些士兵见此,冷哼一声,便是不再理会。
“二位公子,想必是塞外来的吧?”老妈子眼见气势稍缓,便是笑着打量起二人来,“二位恐不知道,大宴之前莫说我们紫玉阁不能招呼客人,连岛上其余三大馆阁也不能。”
那二人相视一笑,素衣男子便是抱拳道:“原来如此,谢妈妈告诉,我二人这就离去。”
“二位公子慢走,大宴之后,记得再来啊!”
老妈子见他二人转身离开,嚷嚷一番,便是转身回了阁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