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梁王又把代辛叫到书房,镇远大将军何平桂也在。在此之前代辛见过何平桂一次,是大婚之后的第一天,拜见父母。何平桂虽是武将,面目却十分和善,带着浓浓的书卷气,见到代辛也是笑呵呵的,问过了日常,才转入正题。
“傅衡和我说了你白天的见解,”何平桂正色说道,“这会正有事过来,也想听你说说。”
说什么,白天说的还不够多?代辛有些不明白何平桂此时的用意,没有回话,看了看梁王。梁王只努努嘴,也没说话。
这样不说话干瞪眼的人,是最难对付的。代辛见了何平桂才知道什么叫做笑面虎,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也如和煦的春风一般,就像此时,何平桂分明在逼迫自己说,可脸上却一直挂着笑。
代辛思虑了半天,才说道,“我在杨家做媳妇这几年,和杨适的接触不少,但和杨邦的接触却不多,他常年在外,只是偶尔回家。现在领兵的是他,儿媳猜不出他的心思。”
这么说当然糊弄不过去,代辛心知肚明,却必须要这么说。一个女子想要安稳地生活,就必须避开这些爷们该管的事,即使避不过去,也要做出为难状。哪有自己冲上去议论朝堂之事的。这个推辞是必须的,何况杨家是自己以前的婆家,说的太多太积极,难免会落个无情无义的名声。再说,自己母亲父亲现在应该在杨家人手里。
何平桂见代辛这番说辞如此敷衍,看了看儿子,又回过头笑呵呵地看着代辛说道,“恐怕代辛不知道杨邦在信中是如何地提到你吧?”
“他自己的媳妇韩氏,是一个字也没说。”
“这个,代辛怎么说啊?”
这话让代辛如坐针毡,连忙起身半跪下,正要解释,梁王出口维护,“爹爹不要为难代辛了。她以前虽在杨家,却是个局外人,如今不想趟这浑水,也是在理的。你让她随便胡扯几句倒是行,较真起来,她可没那能耐。”
梁王这话,给代辛一个台阶,接下来再议论起正事来,代辛也好开口。何平桂哪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微妙,却没有着急,慢悠悠地喝完了杯中的茶,才起身扶起代辛,脸上的笑容不变,说道,“我也只是闲聊几句,瞧把你们两口子紧张的。”
“话说大战在即,为父的何家军也要出征。今日来这里看看你们夫妻,正好忘思也刚满月,做爷爷的是要送礼的。”
说着,何平桂掏出一个玉佩递给代辛,“这是为父当年在督建章成运河时,慧云大师赠与的,今日送给忘思。”
代辛接过玉佩,心里却想,这慧云大师赠与东西倒没什么,怎么会送了个玉佩呢?梁王轻咳了两声,打断了代辛的思绪,说道,“刚才父亲问起前方战事,你到底是怎么个看法?”
代辛这次没犹豫,直接说道,“杨邦父子心智超群,见皇上竟愿意拿杨澈换虚无缥缈的百里疆土,应该能料到周饶的军力调动和粮草出了问题。杨家在周饶的眼线很多,即使这是军事机密,想查清此事总归是能办到的。”
代辛顿了顿,瞥了一眼何平桂,见他笑容已经收起,明显郑重了不少,代辛又说道,“以杨邦的性格,他不会等到杨澈脱离你们的势力范围再动手的。”
“你是说他会提前攻打嘉义关?”何平桂脸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回轮到代辛笑得灿烂,“儿媳都是胡扯,公爹何必当真。”
何平桂一愣,转而跟着笑了,又指了指代辛,扭头对梁王说,“你这个媳妇啊,天生就该待在这王府里的,你看人的眼光不错。不惜和我吵翻也要娶进来的这个女人,是值得的。”
何平桂和梁王在二楼低声说话,因为梁王说还有话和自己说,代辛就在一楼的榻上看书到很晚。梁王送何平桂出门,看了眼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的孔代辛,心里暖暖的。
送了何平桂回来,梁王推门,嘎吱一声,代辛动了动,揉了揉肩膀,抬头看过来。
“好香啊,”代辛盯着梁王手里的食盒,“你去找东西吃了?”
梁王打开食盒,豉汁蒸排骨,油焖虾,青笋烧肚条,桂杞蜜糖蒸萝卜,冬瓜薏仁鲫鱼汤,紫薯芝麻饼,两碗白米饭。
“这么丰盛?”代辛中午本就没吃好,晚饭时间又被叫来这里没吃上几口,这时见到这些,不免觉得肚子更饿,又不好表现出来,说道,“宵夜还吃这么奢侈啊。”
“四菜一汤两个主食,你的份例也是这样啊。”梁王摆好碗筷,又拿了勺子递给代辛,“知你中午晚上都没吃好,这会肯定饿的不行,没想到竟还睡着了。”
“我的份例可没有宵夜,晚上饿了也得干挺着。”代辛先加了块紫薯芝麻饼,说道,“我刚才是装睡。”
“这会外面有点凉,我没带外披,将人送到大门口难免着凉,回去了又要难受。再说,你爹这么个难应付的,我自然是能躲就躲。”
梁王拿起筷子敲了敲代辛的脑袋,说道,“装睡了半个时辰吗?我去厨房做菜,你也没起来转转?”
代辛又看了看色香味俱全的几个菜,抿了下嘴,“开始是装睡,后来是确实困,就真睡着了。”
梁王夹了块排骨放在代辛碗里,说道,“这会就我们俩,你可愿意和我说说实话?”
代辛没客气,直接把排骨吃了,见梁王悠悠地看着自己,说道,“吃饭的当口说这个,你不怕一会噎到啊。”
看到梁王不停地往自己碗里夹菜,代辛当回他的筷子,“你这人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择手段。我这都堆成山了,不说也不行。”
代辛放下筷子,顺了顺气,又说,“梁王什么时候和我说实话,代辛也同样待你。”
梁王自嘲地摇头,“什么时候你看得到我的真心,大约才能听到实话吧。”
梁王说完便后悔了,原本还算轻松和谐的气氛被自己这句话弄得尴尬。梁王隐约感到代辛并不讨厌自己,却一直在逃避。自己还是太心急了吗?
代辛专心地吃,也给了自己不回应梁王的借口。抬头看梁王虽然拿着筷子,却一直看着自己,代辛垂下眼眸,深呼一口气,继续吃。
好一会的工夫,二人都不说话,代辛觉得太安静,连自己咀嚼的声音都听得清楚,于是说道,
“吃饭要专心,你这么三心二意,怪不得一直瘦不拉几的。”代辛瞅了梁王一眼,“别这么看着我,我原本就是这么个人,外间见我文静雅致的,都是装的。其实我向来是粗鲁的。”
梁王见代辛神色还算放松,与自己相处时,和刚进府时冷淡疏离相比,到底是亲近了不少,觉得安慰,心道,这颗心,最后还是会回到自己这里的吧。
“粗鲁也罢,文雅也好,在我这里都是好的,你不必有所顾忌。毕竟你就算和我动心眼,装姿态,也没什么用。”梁王拿出帕子擦掉代辛嘴边的饭粒,“慢点吃,也没人追你,这么着急干嘛?”
这么着急吃,自然为了化解尴尬,代辛觉得吃的快些,就没心思想别的,吃完也就走人了。
没等吃完,就见柳儿过来送斗篷,梁王本要送代辛回去,被婉拒。一路上,代辛问三琴怎么没来,柳儿说,三琴头痛,歇着去了。
从忘思处回来,代辛就往三琴处去,见三琴有些发热,于是让柳儿今晚不必为自己值夜,在这里照看三琴,待脱衣睡下时,已是子时。代辛翻身看见枕头下放着一封信,信封上是空白的。代辛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将信笺塞在被子下,到外屋看了看,才回到床上打开信笺来看。
从字迹上看,信是金终南写的,大概说了代辛父母和代温失踪的孩子的事情。金终南信中说,孔言被杨适找到,现在和赵氏在南疆已经安定下来。本来孔言是个办事勤恳能干的,因为担心子女在大章的安危,并未在杨适麾下做事,仅在南疆开了一个小铺子,生活也算安稳。代温生的那个女孩,金终南带在了自己身边,已经五岁,跟孔家姓叫孔念,认了金终南做师傅。
信里金终南没有提到自己,也没有询问代辛和孩子,只说会好好照料二老和孔念,让代辛放心。本来看到是金终南的字迹,代辛先是惊讶,后又觉得一阵心痛,看到最后竟然觉得思念,和那么一点的安心。自己与金终南一年多未见,每当夜晚,代辛也想了很多遍当时分开的那个场面,想过自己是否反应太过激烈。想了很久,代辛竟觉得金终南在某种程度上,是情有可原的。如今金终南的心结是誓要将女人孩子夺回去的成功与否,孔代辛的心结却还在那个分开的下雨天,一直走不出来。
多年的感情,让代辛回想起金终南怨恨中还是带着牵挂,从梁王口中也时常能听到金终南的消息,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梁王做事总是有着谋算的,涉及金终南的事情便更如此。梁王一再提起金终南的事,大概是在试探自己对金终南的态度吧。代辛心里明白,也担心自己若表现出对金终南的任何正面情感,可能都会引来梁王的猜忌。猜忌自己其实并不可怕,代辛害怕的是梁王用无双的手段,对付忘思。
自从忘思出生,代辛在主动修好与梁王的关系,毕竟太多的冷漠疏离,或许会让梁王感到绝望,最后选择放弃。梁王这样的人放弃自己的结果,是代辛不想看到的。她带着忘思在大章唯一的依靠就是梁王,代辛不能做梁王的弃子,她要保证忘思的安全。
和梁王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便是代辛现在最想看到的。
但人总是有感情的,与梁王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梁王对代辛是千好万好,再冷漠的人现在也无法讨厌梁王了。代辛心里已经明白,这个男人,不再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第二天清晨,代辛起得晚了,柳儿说王爷早上本来要一起吃早饭,见娘娘还在睡,便走了。
代辛看了看柳儿,问道,“昨晚三琴病了,是你一直在屋里?”
柳儿点头,又问,“娘娘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
代辛摇头,“我看那几本书和平时放的位置不同,三琴在屋里时并不放在那里。”
代辛琢磨着这传递信笺的人,该是自己身边的人才对,可是是谁呢?原本代辛对除了三琴柳儿外的婢女小厮也没在意过,经过昨晚,代辛要来了名册,把一众人都叫了来,一一认识了。代辛又怕梁王因为这事起了疑心,正好忘思最近几日有些腹泻,就以这个理由罚了几个小厮和婢女,只留了几个手脚干净利索的,其他便打发了出去。
梁王知道这事也没有多想。代辛一向不爱闹,因为有了身孕,又给她添了几个人。当时因为只想做做样子,梁王也没仔细挑,这会这些人不讨代辛的喜,也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