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雅致的内室里，苏娣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浸湿了苏绣蜀锦的枕头。她的肚子里像是有一把刀在割开她的身体，同时又有千万只虫在骨头里噬咬，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姑姑，孩子出来了没有？”苏娣咬着唇挤出几个字来，她喉咙干哑发疼，身体在痉挛。

　　接生的姑姑也是一脸焦急，按说羊水破了也就该生了，可主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时间久了，孩子……孩子就要胎死腹中了！

　　“娘娘不要慌，放轻松，孩子还没出来。”

　　“皇贵妃到！”一声高喊让慌乱的宫殿霎时安静了不少，柳如颜急匆匆地赶过去，宫里没了太后皇后，自然是要她来坐镇的。她真的是急了，好怕这个孩子又在她眼前成了死婴。

　　锦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劝慰：“娘娘别紧张，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接生姑姑赶过来拦住她：“产房不吉利，还请娘娘去外间坐镇。”

　　“苏嫔怎么样？”柳如颜几乎吼了出来，虽然有些失态，但一想到自己小产时的惊慌就忍不住发抖，那种痛苦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生生折磨着她。

　　“娘娘羊水已经破了，但……孩子就是不出来。”姑姑老实地说道，现在不说，万一出了事她就难辞其咎了。

　　“太医！”

　　锦碧慌得狠狠掐了她一把，娘娘的行为已经太失礼了，遇到这样的事娘娘总是方寸大乱。毕竟当年……

　　“皇上到！”

　　威严的高声传唤让宫里突然安静下来，柳如颜也猛地清醒起来，皇上，骆赋彦……她还有计划，她不能失态。

　　骆赋彦瞥见她满满站直的身体，心里有淡淡的疼痛。那件事给她的打击真的这么大吗？他虽然也心痛过，但他失去的孩子太多了，已经没有多大的震动了，可柳如颜不同，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和心爱之人的孩子。

　　柳如颜强作镇定地说了苏娣的情况，望了眼苏娣，缓缓地走去了外间。

　　在那之后的许多岁月里，她渐渐习惯了看人们惨白的脸和在死亡前绝望的眼神。就像他死去的那一瞬。

　　那一晚，六宫里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听得人心里发颤。苏娣紧闭着双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滚烫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孩子……

　　“我……我要见……”苏娣攥紧了被褥，她一定是活不了了，她要把孩子托付出去，不然她死不瞑目。面对死亡的无奈反倒让她理智了些：“我要见皇……贵妃……”

　　接生姑姑急得老泪纵横，孩子到现在还没出来，这样的情景只有从前舒太妃生四王爷时有过，但最后好歹是生下来了啊！

　　“娘娘，您别急，加把劲！”姑姑让人把血水端出去，又换了干净的温水来，血越流越多，腥味在宫外也能闻到。

　　苏娣尖叫着：“我要见……皇贵妃！”

　　接生姑姑一愣，擦了擦泪，这产房哪里是能让皇贵妃进来的？只好劝苏娣说：“娘娘有什么事要说的？奴婢帮您转达。”

　　帐顶的黑暗压下来，灯火通明的屋舍渐渐变得黑暗，像是所有的黑暗都凝聚在这个时刻了。

　　“孩子……托付……给……皇贵妃。”她声音微弱，接生姑姑只听到“孩子，皇贵妃，托”，心里大惊，忙问苏娣：“娘娘说……孩子是托皇贵妃的福？难道是……”皇贵妃下的手？

　　苏娣迷迷糊糊已经听不到声音，只觉得黑暗漫上来，身子乏得厉害，一闭眼就昏死过去了。

　　这样熬了一个时辰，苏娣还是没生下来，接生姑姑又来了两个，太医跪了一院子，来来回回地抓药。陈乞海看着也着急，又看皇上一脸疲惫，就劝道：“圣上先回去歇息吧，这里一来不方便，二来有皇贵妃在这主事，您明日还要早朝……”

　　“不了，朕躺一躺就好。”苏娣的情况很不好，虽没有人敢说，但还是清楚的知道，舒太妃当年难产的情景也是这样。

　　内室里昏死的苏娣猛地被揪心的一阵疼痛惊醒，冷不防下身一热，就听见姑姑大叫：“啊！娘娘大出血了！”

　　这一叫把阖宫都惊动了，大小的丫鬟哭成一片，娘娘待人亲近友善，这样好的人怎么就……

　　向来女子大出血都是凶多吉少，苏娣心里一凉，浑身冰冷起来。十年宫廷生活，九年在歌舞坊为婢，一年为妃，荣宠正盛，却是红颜薄命。苏娣闭着眼，觉得身子一轻，手一颤，久久睡去了。

　　苏娣什么也没生出来，她的腹中满是血水，有几块沾满血的肉。

　　骆赋彦身影一晃，望着收拾干净的遗体叹了口气，那张脸还带着柔和的线条，这样善良聪慧的人，真的是可惜了。

　　“以贵妃之礼葬。”

　　柳如颜在听完这句话后就昏死过去了。她虽然在苏娣的身孕上做过手脚，但那药都是太医仔细确认过的，绝不会有任何危害。到底是谁下的狠手？竟瞒过了她和谨慎的苏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