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上,高谈阔论的几乎全是前来应试的举子。今年的举人比往届都多,只因,改了律例后,现今连沧岚与西秦的人亦可参与东朝的科考了,今年恰逢改律例后的第一次科考。
数位举子喝得几分醉意,想登高吟诗,却在三楼处一并被拦了下来。
今夜,三楼也不知何人宴客,竟似全包了下来,他们好奇地张望,厅内并无人影,不知在哪个厢厅内,连喧哗也不闻?想来也不过数人,就包下醉仙楼三楼?已有心思灵敏的,想到这里是帝都,皇孙公子不计其数,莫不是哪家在此宴客?思及此,不敢再张望,拉了友人尽数退了回去。
三楼东厢牡丹厅内,牧野晟皓正与蓝谦之闲话,慕容子涵、尉迟维恭、尤青云、卫凌霄作陪。卫凌霄素来活泼,这些人里,除了十七皇子,就他年纪最小,听闻楼下偶尔传来的高谈阔论、诗文对子,不由得留神细听。
却听得一人笑谓,“昔日殿试文科考,状元、榜眼难分高下,最后还亏得皇上再出了一题,却不知在座诸位,有无兴趣?”
此言一出,楼下蓦地安静了几分,旋即,又闹腾起来。
“子詹兄,既知,何须再卖关子?”
“子詹兄,你兄亦曾参与了上届殿试,可是他说与你听的?”
“子詹兄,说来听听?”
卫凌霄不由得屏息静听。
开口的仍是那字“子詹”之人,只听他道,“当日,慕容家长公子与卫家幼公子皆是才高八斗的人物,按说,这卫家幼公子还长了慕容家长公子一辈了。故,皇上出题,由卫家幼公子先回……”
一楼北角临窗,坐了一蓝裳公子,虽粗衣布服不过器宇轩昂,醉仙楼百年老店,历任举子皆喜在这饮酒作对,早已练就几分识人之能,并不敢因他囊中羞涩而怠慢了去。
他,手摇纸扇,其上绘的那株紫牡丹倒是栩栩如生,一见,即知为名家手笔。
“这位兄台,”有识货的举子凑了过来,“敢问兄台,你那折扇可是昔日裔地兰岚之物?”
“此乃祖传之物。”
“那,”那人一惊,“敢问兄台高姓?”
“兰逸文,字宇涵。”
“原来是冰雪四才子之首,”那人作揖,“失敬失敬。”厅内诸人,皆看向这处,似才留意到他身侧那书童,唇红齿白,貌若处子。
冰雪果真出美人,那些举子心下暗道,不过一少年,已有此殊色,若说不足,生为男子,未免失之阴柔了。
那人本是冲着那扇子去的,至此,反不便再言,他略作沉吟,笑谓,“难得在此遇见宇涵公子,小弟不才,愿为东道,不知公子肯否移步,在下尚有数位朋友在楼上小酌。”
兰逸文轻摇折扇,似在考虑,身侧的书童低声道,“公子。”兰逸文看了他一眼,笑回,“心领了,只是尚有要事在身,不便打搅。”
那人一怔,十七殿下看上了他的扇子,原见他粗衣布服,不过多付些银钱,现在,连人也请不上去,话就不好回了。只是,对方虽家道中落,奈何名气太盛,踌躇间,又见一青衣文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兰逸文看着他,起身笑谓,“穹汉兄,竟在此巧遇。”
“宇涵公子,”青衣文人拱拱手,“我家公子正在楼上宴客,令尊的书信昨儿才接获,皇爷正念叨着了。不知宇涵公子肯否移步一叙?”
“如此,叨扰了。”兰逸文起身,那书童只得提着行囊,跟了过去。
“楼上原是世袭清洛皇家的长公子在此宴客,”举子中有识得那青衣文人的,自言自语道,“蓝谦之,帝都才子之翘楚,却不知较之这冰雪四才子之首,孰长?”
月凉如水,笼了一天一地,星子参差,东一丛,西一簇,犹如钉在深蓝色天幕上,明灭不定。
后园思亲台内,轻纱曼舞,静夜,焚香抚琴,正是适宜。
尉迟芷汀默算时辰:他,到底是来还是不来了?犹记昔日,长公主(皇后所出)与六公主(慕容皇妃所出)相继夭折,她与慕容家的宁远皆奉召入宫小住。她先入宫,住在姑姑的地坤宫内,除却问安,十七皇子与十八皇子甚少来见她;待到后来慕容家宁远亦奉旨入宫陪伴慕容皇妃,却闻得姑姑身侧的侍女笑谓,“两位皇子出了沐仁堂就径往玉簌苑去了,不晓得的,还道他俩的母妃住那了。”
姑姑先是一笑,后言,“慕容家那小丫头却是招人爱,只是,宫里规矩还是要的,得空,和慕容皇妃提提,她素识大体,皇贵妃和淑妃有怨,本宫也不好偏袒。”
皇后姑姑身侧的大侍女明珠应了声“是”,那些侍女皆不敢再谈笑了。
姑姑携她入内室,谓,“芷汀,听你父言已为你延请西席,却不知你学了多少?”
“刚学了《帝史·帝族本纪》,《后传》父亲要西席日后再讲。”
“不错,”姑姑点头,“你命格不凡,尉迟家的以后就看你与你大哥了,你太子哥哥……”姑姑轻轻一叹,“天恩难测,便是你八哥哥,虽是自幼就抱来地坤宫……昔日,皇贵妃又得了九皇子,携三子之势已隐有不把姑姑放在眼中之意,姑姑便要慕容皇妃将新生子抱来地坤宫。那时,她仅此一子,可,还是送了来。你说,皇后这个位置,好不好了?”
“好,”她点点头。
“东朝女子至尊也就至此了,”姑姑叹,“所以那些《后史》、《后传》都可不学,不过《帝史》、《帝传》定要学好。你出生时,皇花牡丹入怀,将来便是坐到姑姑这位置也未可知……”
“姑姑——”
“这话早些让你知道也好,”姑姑自言自语道,“你大姐姐还差半年就及荆,她是这些公主中活得最长久的了,偷命转运之术也还是不成吗?若你大姐姐活下来,许给清洛皇长子,你太子哥哥的位置就稳了……”
昏暗的光线下,姑姑看起来,与平日温婉平和的模样,大相庭径,她不禁有些害怕,紧紧拽住姑姑的手。
皇后姑姑蓦然回神,轻轻搂她入怀,以密音谓之,“慕容家簌簌有命无运,不足为惧,慕容家应是想二女嫁一夫,用七女护住六女,不过,慕容家宁远徒有其表、不知进退,更是为宫妃的大忌,所以,你以后的对手是整个后^宫的女子,无需太过在意她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