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落,却闻得院外有人言道,“芷汀夫人,夜已深,殿下恐已安歇。”
“我做了宵夜——”
牧野晟皓本待入内避开,想想,却还是停在了院内。只将宁宁交与身侧的侍女琥珀,琥珀会意,抱之入内。
尉迟芷汀入得院来,正见他负手仰望苍穹,夜色苍茫,那璀璨星子,仿如谁的眼睛,久远到已被遗忘的岁月就在那注视着这世间。
“晟皓,”她轻唤,“我做了红枣莲子羹,听闻你最近劳心,嘴角都起泡了。”
“有心。”他回首看来,她一袭宝蓝色妆花缎袍,梳的是流云飞逸髻,仅插了三两枝淡雅珠花,当做妆点,分外素净。
风拂过廊下碧纱,草木的馨香随风在夜雾中弥散,那弯浅月,犹斜挂于相思阁上。虽说她素来低眉顺眼,却难得有如此素雅的时候,心下已是了然。
“八哥性子急、耳根软,行事有时难免逾礼,”她也知他不爱拐弯抹角,索性一开始就挑明,“只是他素无大过,如今却直如废人,以后,又有哪家肯把闺女嫁与他?”
牧野晟皓静待下文。
“尤家三女已许十八殿下,尤家四女尚待字闺中。”她道,“尤家也未免欺人太甚了点,母后与他家夫人闲话,一口就回了,便是父皇也不曾如此的。”
那莲青色瓷碗,剔薄如玉,侍女金蝉奉了红枣莲子羹与十七殿下。尉迟芷汀这才留意到夫君身侧的这位侍女,袅袅如柳,巧笑倩兮,倒真有几分慕容家宁远那神态。
“这事,父皇并未示下。”他道,“未嫁从父兄,已嫁从夫,这事,原不该你去操心的。”
尉迟芷汀瞧见那廊下人影,只露出一线石青色缎织纱衣,知是妾氏翡翠,隐于帘后,自是不愿过来与她这正室行礼,心下记恨,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是立在那,垂首低眉,兀自不语。
“尤家四女性烈不逊三女,尤家女儿连父皇都说不得的。”他笑,“不闻昔日皇爷爷曾谕尤家女儿出可为将,我朝第一任女将便出自他家,武圣帝时,立下赫赫战功的尤家六女,为尤家挣下御赐金索。莫说尤家三女是以此废的你家八弟,就算是太子哥哥,她也是打得的。”
“八哥虽素日荒诞,武技却不差,那尤家红线怎可能十招之内就废我哥于青索下?何况,那金索整日奉于尤家祠堂,她从何处取得?”尉迟芷汀道,“这不过是尤家的一面之辞。”
“故此,此事须由圣裁,”他缓缓道,“皇后私诏尤家夫人一事,这儿说说尚可,若传了出去,大家颜面都不好看。”
尉迟芷汀为之语塞,顿时明了:夫君的心还是向着婆婆娘家多一点。
“妹妹给姐姐请安。”翡翠袅袅而至,行了一礼,方笑谓夫君,“婆婆刚命人送了礼来,连宁宁的也有,珍珠姐姐还道也要去养个兔儿,与宁宁作伴了。”
尉迟芷汀垂下眼帘,心下恨意更甚,面上却依旧谦婉。
“那礼官尚在,珍珠姐姐命我来请姐姐过去清点一二,下人方好行事了。”翡翠笑谓,“妹妹来得仓促,倒忘了宁宁那份了。”
尉迟芷汀已明今日所求断无可能,又闻翡翠如此言语,起身告退,心下不由忆及街巷流传的慕容家簌簌赐婚一事,若圣意真如姑姑所测,那慕容家簌簌方是十七皇子的正室?
“临行前,父皇不会再诏,杂事缠身,母妃那恐也难成,”牧野晟皓叹,“得闲,你们姐妹多去母妃那走动走动,也算替我尽孝了。”
翡翠欠身,回了声“是”,见夫君并无挽留之意,也辞别了去。
因着日暖,那窗下的海棠已然怒放,红逾朱砂,如丹如霞。慕容宁远醒来,已近日暮时分,侍女琥珀侯在外间绣花,闻得响动,入内察看。
那乌云似的青丝散在白玉般的面盘一侧,微晕的光线下,那面盘莹然若月,有几分透明的青白,却是不足之症了。
“小姐醒了,”琥珀自是识得慕容家七小姐,却闭口不提,只笑谓,“炉上的粥倒是一直熬着。”
慕容宁远侧头想了想,言道,“我要吃肉,不吃白粥素菜。”
“小姐昏睡了这么久,医嘱醒来只能先食白粥素菜,调养好了,方能进荤食。”
“小十七吃的什么?”她嘟囔,“他去我家,我可是仅好的给他吃的,连我自己舍不得的都给他吃了。”
琥珀呐呐无语,却闻她扳着指头,数道,“水晶炙鹿烩、百合白玉煲、樱桃玉珠汤……连我二叔捎给我的翡翠鲜菌酱都分了半罐给他的,怎么到他家,就这样了?”
牧野晟皓入得内来,恰好听去了后半段,心下暗笑,那翡翠鲜菌酱,她根本吃不惯,却先是神秘兮兮地诱骗他与小十八,待他俩入套,又百般推诿,直到他两人许以重酬,还要闹个价高者得的幌子,最后虽是他以一片金叶子胜出,得了半罐回去。尝过之后,余下的都赏了招财(猎犬)。
侍女撩起珠帘,他入得内室,犹闻那珠玉相撞的微响,却已被那素衣淡影吸引了全部的视线:那藏雪夹湖色绸衣分外贴身,外罩莲青色长比甲,勾勒显出那盈盈体态,那腰身却是空落落的,宛如秋苑里的花,临风欲折。
“柒柒,”他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可好?”
“好是好,”她灿然一笑,便如那窗下海棠,瑰丽无双,只是那素白的容颜,犹如冰雪,终是逊了素日几分,“不过——”她道,“我还是想吃肉了,想得紧,就是因那水晶鹿麂肉飞了,才醒的。”
“明日我便命人去做,”他笑,“今日还是听皓武所言,这几日,他一直来按时请脉,你好歹承他的情,方好。”
“我不,”她头一偏,“我现在就想吃,原以为醒来就能吃到,才拼了命都要醒来的。”
牧野晟皓心下一恸,拥她入怀,“你从来都是嘴硬心软,明知我是为了你好,还是要来赌这闲气。等你调养好了,想吃什么吃不到了?”
她侧头,心下犹不甘,却只是不语。
“就是那翡翠鲜菌酱,你若馋,我也命人去寻来,与你佐粥?”
她嘴角微微抽搐,言道,“那物,却是天上有地上无的,我又不曾骗你。”心下却道,那金叶子是你执意要给的,我可不会还你。对了,我那三片金叶子还藏在火离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