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节气到来的时候,整个南岭城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氤氲如同水墨画,怎么也散不开。
就好像和谢蓉的关系一样,亲密的背后绕着无数解释不通的缘由,置身于雾中,看不清但仍旧知晓该走的方向。
谢蓉隐晦地提起他的身份,毕竟只是商家,背后即使家财万贯也终究少了几分颜面,聂远明白,便主动提出要考贡生,这样就会多挂起一个文人的标志,于情于理于他自己,都是不可或缺。
谢蓉自然十分高兴,把这件事的功劳归于聂远而后告诉了自个儿父亲,看着未来女婿如此上进谢阁老当然喜出望外,颇有将亲事立马定下来的意思。
聂远这时莫名产生了些怪异的感觉,借口安心考试为由将谢阁老已到嘴边的话又给推了回去,只言三个月后势必拿下贡生之名,到时再亲自上门提亲。
“其实你这贡生是稳拿了,且不说你的才学,就凭是谢阁老未来的女婿,考官也不会为难你。”李汴生说的便是大实话,聂远又何尝不知。
聂远微微凛了眉,十分少见地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有些太突然。”
“哦,”李汴生难得见他苦恼,兴致顿时上来,聂远,你会这样还真是不常见,不如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等了半日也不见聂远回答,只见他眉头蹙在一起,李汴生有点儿明白了,跷起二郎腿换了种方式问:“或者说,你烦恼的时候脑中第一个闪过的是什么事情?
兴许这么问真是给了一些启发,聂远眉头猛地一舒,摇头道:”韩柒……”
“韩柒?”李汴生差点儿被刚进喉头的水呛到,急急又反问一句。
站起身走到案头,聂远也没想要瞒他,从案底抽出封信递上前,几天前到的这时隔半月有余的第三封信,着实让他有些乱了心神,
聂远:
见信如晤,彼在莞城,前上一函,谅已入鉴。
才不过秋时,此处已寒意凛凛,前日忽降大雪,阻碍行程,以至几位长者无奈,不得已放弃前行。
但柒亦想,若把风雪作美景,却也甘之如饴。
遥想十载前,不知君可记否,秦淮河畔救起的小丫头?人死如灯灭,无知亦无觉。救人者却出此言,柒初次听闻,只觉暖意
满怀,以至铭记至今。若说彼时种下情根,未尝不可。
彼时年纪尚小,亦曾于南岭小住一段时日,事隔十年,未想还能再见。柒一心以为此乃天意,然,日前在南岭偶遇一人名唤七鹤,似与常人不同,其言语之间多有所惜。
不过吾一生如此而已,不敢妄求。若不慎亡于白山,权作还公子一命。
谨此奉闻,勿劳赐复。后,若有机会,再奉信函。
顺颂时绥。
韩柒字
“于是,韩柒其实就是你当年救下然后一直挂念在心的女子?”李汴生看过顿时就明白,满是不信。
“应当不会错,怪不得我见她时,也有熟稔之意。”即便年岁渐长,身上那股子特有的药香味儿却一直没有变,聂远不禁又叹。
“那你这是……”李汴生忽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聂远一贯比他果断得多,挠了半日的头也只问出一句,“现在是中意她了?”
“呵,若真要说,便是恍然若失,”手指敲敲桌子,聂远忽而一笑,“再说都已经到这个时候,有别的想法也只能做没有。”
“那就是有过,聂远,这不像你的作风,我就一直觉得韩柒不错。”
“那谢家我该怎么交代,况且,我也只是对她小时候有所好感而已,如今的韩柒,也仅仅限于认识这两个字罢了,她是好是坏与我都无关。”说罢他起身走回案桌前,又拿起书卷。
“喂,不是吧……”李汴生撇撇嘴,没好气地抽下书。
“你是要陪我一起考贡生?”聂远也不再答,只盯着他手中的书抿唇反问一句。
“算了,我可没你这好耐心,也不知你是哪根筋抽到,考这劳什子玩意儿,以往不是最看不起文人那点儿破风骨?”
“以往贡生对我没什么用,现在有用了不是。”聂远轻轻一笑,一贯理智地分析。
聂远轻飘飘的一句话倒也让他无法反驳,李汴生叹口气:“罢了,反正你自个儿有主意,换做是我,大概也差不了多少。
“这世间的事情哪由得人来决断,我一贯便不信那什么情深不寿至死不渝,连明日是否会死都不知道,诺言也都是白许。”聂远嗤笑一声,尽是不屑。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是在说我,”李汴生将一直捏着的信放回案上,才想起另一件事,对了,韩柒还说遇见七鹤,又是怎么一回事?”
被李汴生这么一提醒,聂远也猛地忆起,随着点了头:“这么说来,那七鹤似乎是有些怪异,上次那劳什子诗会上我便见过浮尧丫头,她愣是要我的药包,当时便想约莫与韩柒有关,原来竟是之前见过。”稍作停顿,却还是将第一次遇见浮尧时的事说了一遍。
“难怪她第二次便拉着你不放,总之吧,我觉得他们两个人都有灵气。“李汴生似乎忘了,浮尧拉着的应当是他自己才对。
“什么灵气,我没瞧出来,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凑巧罢了。“聂远丝毫不在意。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我还听人说那是个卖妖酒的地方,哈哈,要不改日再去瞧瞧?”
“不去,“聂远没有管闲事的闲情,挥挥手,不要扰了我看书,离考试也不过一月而已。”
“不至于你这样吧,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李汴生扯扯嘴角,这脾气再熟也不能这样,聂远却只是幽幽望一眼并不言,李汴生顿时欲哭无泪,”好好好,我脾气好不跟你计较,哼,日后不烦你便是。”
说罢当真甩袖走出门,聂远摇摇头,只勾起嘴角笑笑继续看书,心知隔不了两日李汴生必定又会来寻他。说起来自个儿这脾气,也只有李汴生这般万事不在乎的人才能忍受。
若是韩柒……他的目光停留到那封信上,半日不曾回过神,仔细想想,虽说隔了十年,印象中那个湿淋淋的小女娃似乎与这个面容静好笑意绵绵的女子并无不同。
那时候为什么会救她?他敲敲脑袋才记起,其实也就是顺手拉了一把,打小他便不是热心的人,甚至在救起人后还不合时宜地说了句:人死如灯灭,无知亦无觉。
他并不知小韩柒是否懂了,只记得她听罢莞尔一笑,没有丝毫惊惧。
李汴生说他挂念于心其实也不然,他对韩柒只是比他人多了一分好奇,所以记在脑中。
而如今,还能怎样,选择谢蓉必定不会错,考贡生也是必要之事,韩柒,你要么就死在白山,要么就再作不相识。
他轻轻一声冷笑,将信又压回最底下。
这第四封信,不知韩柒还会不会写,出了莞城便是北荒之地,应当很难再碰上肯为她带信的顺路人。
而一月后他考上贡生,便去谢家提亲,仍旧只是陌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