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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风经过你的世界 秃山有木 3701 2024-11-14 03:30

  “不愿意正视赤裸裸的现实,这是我的不幸……我不喜欢事物的轮廓太清晰了。我喜欢它们稍稍模糊些,有点朦朦胧胧……”这是《飘》里面艾希礼的自我刨白。

  这一年是1982年,卫国强12岁,跟这个国家对土地的变革一样,他也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从未如此清晰。

  这本书他看了三遍,他觉得自己就是里面的艾希礼,怯弱、无能,他害怕把自己置身于现实生活中,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工作,他要做的事一件也没落下,可他总是害怕的,尽管他不愿承认。

  他害怕现实,与它过于切身的相处,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与那些繁杂的琐事打交道。他可以忍受沾着盐巴吃馒头,可以承受所有脏活累活,但他一直不太能接受生活对他的负面情绪,他喜欢简单的人,简单的事。

  他对杨枝这件事,总是不自觉的摇摆在两种态度间:有时他觉得宋怜是对的,杨枝怎样都与他关系不大,自己人单力薄又能真正的做些什么呢,两年的寻找仍是没有半点音讯……可更多的时候,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看到的却是自己在性格上的一种缺陷———怯弱和逃避。

  可他终归是成长了的,两年前,卫国强拜别了杨奶奶,他朝南走了两里地后上了进城的客车。

  于是,小镇的山丘、榛子林、花海和红日下的甜高粱,都一一定格在了1980年的秋天。

  客车上挤了满满一车厢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结伴出行,有的独自进城,有的朝窗外张望,有的交头接耳,有的闭目养神…他从来没有像任何一刻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和周围是那么的不协调。

  这样的觉醒,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但同时,他也在考虑该怎样真正的去融入到这种生活中去。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出行顺利,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杨枝和耗子,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种像杨枝形容的那种生活———自由和朝气。

  当他这么想时,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和以往不同,它不但有难过的泪水,也有欢乐的泪水。

  其所以欢乐,是因为他瞧见了沿途的山槐树,和小镇一样,枝繁叶茂,那是蓬勃的朝气啊,现在他就要带着这份朝气去寻找自由。

  其所以难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成长的太慢,对生活了解的还太少,以至于他不能像大人那样迅速有效的解决问题。

  还有一点他不十分明白,大人明明有能力改变许多事情的结局。他觉得孩子们比大人伟大的地方,是他们愿意接受阳光,持续生长。

  因为长得瘦小,所以他被挤在了两张座椅的中间,左边坐着一位中年妇人,头上扎着深褐色的围巾,一双胖手紧紧捏着他的手,当听说他是自己出来的时候,慈爱的目光流露着让卫国强不愿接受的怜悯,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东西。

  右手边坐着一个大叔,揣着手,闭目养神。

  这是卫国强踏出小镇的第一课,他懂得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人们脸上的表情可以随意变换,且真假莫测。

  实则妇人和大叔是一伙盗贼,他们假装不认识,一个骗取别人的信任,一个则伺机偷东西。当然了,这一切最后都被对面戴眼镜的大叔给识破了,这人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人却是个热心肠,而且十分擅谈。

  卫国强买了两个鸡蛋给眼镜大叔,作为他帮助自己摆脱被盗的回报。大叔好心提醒他,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随便帮助别人,最后吃亏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可国强却不赞同,母亲说过,但凡别人需要帮助,就要伸一把手。大叔摇头叹息,表示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哪里帮的过来,这年头可以自己活的好,不让家人饿死已算本事。

  “脸皮厚的人多了去了,他要是反复找你帮忙哩?”

  “我妈还说了,要是这个人反复因为小事求人,而不是自己想办法解决,那我就要离他远点了,因为他已经把求人办事当成了一种习惯,他还不会感谢我。”

  对卫国强来说,这是一场还不错甚至算得上是幸运的出行,虽然差点损失钱财,可结果很好。而且他感受到了母亲,她的叮嘱,她的抚慰,原来她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从前他以为的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陪伴和照顾,现在他对此有了新的定义,它在以另一种方式帮助他架起一座桥,一座通往未知生活领域的桥梁。

  他的人生观正在慢慢打开,并以他的所见所闻一切好的和重要的活动展开着,无疑,这是幸运的。

  但随后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生活给予他的磨砺一直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钻出来。

  卫国强是在终点站道外下的车,还不等他好好瞧一瞧这个繁华的城市,便发现兜里的钱不见了,还是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他根本不清楚钱具体是在什么时间段丢失的。

  正当晌午,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往往,店门大开,进进出出。

  鞋垫、米店、商场…本想找份工作暂时安定下来,却不想人家都不招童工。

  不知不觉他已经逛了一下午,早就饿得肚子呱呱叫了。直到孟氏饭馆的老板打发跑堂来叫他,端来一碗加了两个荷包蛋的汤面。

  卫国强不肯白拿人家的好处,最后老板终于同意,让他在后厨帮忙刷碗。原本在后厨刷碗的王姐,因为老家有事,在卫国强去的第四天就回家去了。这给了他留下来的理由。

  饭馆可容纳十六套桌椅,跑堂叫林闹,十七岁,人挺机灵。俩人住在囤菜的仓房,睡的是以青砖和木板搭成的简易床铺,夏天还好,除了蚊子多些,冬天冷的根本不能住人,卫国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挺过来的,个中滋味,不说也罢。

  “我也不知道自己叫啥,嗯…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在街上流浪,偷、抢、骗,嘿,只要能吃饱,我什么都肯干,有一次差点被人家打死,是孟叔把我带回来的,就是前年,我这人话痨,又爱热闹,孟叔嫌我太吵,就给我起了个名叫林闹,我觉得还挺好听……”

  “我知道,在你心里偷东西是件丢人的事,啊,可是你要知道,当一个人连吃饭这些最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早就抛到脑后了,那就是堆狗屎…我跟你不一样,没人教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如果老天爷公平些,赐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和好的生活条件,我也可以做个乖小孩儿。你知道吗?我有时侯听孟朝阳说他妈妈怎么打骂他,都觉得很羡慕,有人打有人骂,那证明你还不是一个人,只要不是一个人,疼点也可以接受……”

  “孟朝阳是孟叔的儿子?”

  “嗯,在念书,多才多艺,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种最荒谬的迷信,是将自己的定位判定的低人一等,每个生存在这世上的人必定都有他自身的价值,我们可以说聪明人受到的喜爱多于愚笨者,可以说热情的人比冷漠者更容易交到朋友,可以说善良的人较之恶人在品行上受到的尊敬更多等等。但是,要是单说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没有那么聪明或者敦厚,就低人一等的话,那就太过片面了。人无完人,谢谢和对不起都是对一个人品行的磨砺,只要在此过程中认清自己,让自己的灵魂不断得到升华,这才是生活赋予人的荆棘丛生的真正目的。一个人不管怎样微乎其微,只要他有善念,行善举,便足以和任何有高度地位的人并论相谈。人的力量,完全可以让自己不陷于低人一等的境况。

  同所有人一样,卫国强身上也有很多表现人性的性格胚胎,有时勇敢多一些,有时怯弱多一些,有时多愁善感的像个女孩子,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无疑。他身上的这些变化,既有母亲的影响,也有自身对生活状态作出的本能反应。

  他在杨枝被带走后第一次真正感到厌烦,那种势必要寻到人的初衷并没有发生改变,但在经历了白天的打击后,这些除了生存必要的额外事情让他难受和不快。

  “你呢大小子,说说你吧。”林闹不满意他只问不说,甚至有些粗鲁的说道。

  “我来找人。”

  “找谁呢?”

  “杨枝。”

  “找她干啥?”

  “不知道,但我觉得就该这么做。”

  俩人搬来三十块青砖,和三块长约一米五左右的木板,动手搭建简易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林闹干活很麻利,没一会儿就搭完了,随手从红彤彤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西红柿,刚要下口回身瞧见了大小子。

  “呐,接着,吃吧。”

  “啊?”

  “吃啊。”林闹又掏出一个没两口就吃光了,然后随手摆弄了两下,让袋子恢复原状,丝毫不曾因为丢了两个西红柿而变形,变瘪。

  “我不吃,你吃吧。”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这么一大堆柿子,吃两个不会被发现的。”

  “嗯,知道。”卫国强想起了母亲的告诫,不问就拿是为偷,不能做。他瞧见林闹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坐在床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有预感,俩人并不会成为朋友。至于为什么,他暂时还说不太清楚,他自己的脑子里自有一套筛选人的办法,这第一点便是眼缘。

  林闹从小被破偷和骗,可比这可怕的是,他现在仍不曾意识到这种行为对自己的本质影响。如果说坏的行为是把刀,那么坏的思想就是执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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