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铁甲在月亮的映衬下闪着寒光。
丛林已然入夜,即便这夜间的寒冷如巨掌般攫住他,铁手仍旧被板甲内的棉制内衬裹得燥热难耐。
唐德里安·瑞文爵士的声音从巨盔里传出来,“前面就是石溪村了,指挥官大人。”
一座规模较大的村庄在不远处坐落,宽大的石桥跨过小溪向远处延伸出去。门口站着两个百无聊赖的瑞恩家的士兵,时不时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又时不时和自己的同伴聊上一两句话。
他们在村外的灌木丛中伏下了身子,避免惊动到不远处举着火把巡逻的士兵。
此刻的村子寂静无声,周围是各种细微的虫鸣,还有鸟儿时不时发出愉悦的鸣叫。
铁手的马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不断低声嘶鸣着,仿佛已经闻到了血的味道。
“啥时候进攻,大人,”布莱恩·克罗斯爵士跃跃欲试。
大人这个词在他嘴里跑出来让铁手听着别扭,他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在服从命令,还是在调侃他指挥官的身份。
看来这帮野蛮人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逃跑。
“听我命令,”铁手笨拙地用右手将铁盔绑好,“石溪村离桥堡很近,切记速战速决。你带领一支队伍从东边摸过去,掩护我们,”他的手顺着村庄岸边向东北部指去,“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那座磨坊,抢光他们的食物,抢不走的就全烧掉,懂了没?”
“告诉我怎么做就行,如你所愿,”布莱恩爵士一夹马臀,带着部分克罗斯家族的骑兵们朝东边离开,“别那么死板,爱德华,”他大笑,“你那样子谁看了都害怕,妈的。”
“干好你的分内之事,爵士,”铁手戴好铁盔,“唐德里安爵士,你带着你的人马从西边摸过去,抢劫他们的农舍,能带走的全部带走,烧光他们的谷仓最好。记住,从西边进入村子的时候,立刻带军朝东边赶,与我们的人回合,再去接应布莱恩爵士。”
相比布莱恩,铁手更愿意信任这位稳重而成熟的高个子骑士。
“听候您差遣,指挥官大人。”
目送唐德里安爵士离去,铁手拔出长剑,指向那座安逸悠闲平静的小村庄,“烧光他们的谷仓,能抢走的一律不留给这帮野蛮人,”他一夹马臀,胯下的战马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风开始在他耳边呼啸。
四周巡逻的守卫们纷纷注意到临近的马蹄声,却一时间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他们慌乱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左右寻找着敌军的踪影,死亡的阴影仿佛刹那间笼罩在他们所有人的头顶。
他的马蹄踏上石桥,门口的两个瑞恩家的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却没想到下一刻铁手的战马就已奔至面前。
对方骂骂咧咧地举起手里的长戟,却被铁手用盾牌挡开。他手中的长剑干净利落地刺入了那名瑞恩家族士兵的腹部,对方握着铁手长剑的剑刃,痛苦地呻吟着,碧绿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铁手。
“向深渊替我问好。”
他用长剑向上一挑,对方的内脏如蛇一般扭动地飞出。那碧绿色的瞳孔仍旧看着他,生气正逐渐脱离他的双眼。
另一名士兵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长戟和火把,转身向后方逃跑。
布拉克斯家的几名骑兵从他身旁呼啸而过,向着远处正在丢弃盔甲的那名瑞恩士兵追击。几柄长剑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仿佛深渊的亲吻。
他捡起地上的火把朝着一旁的房屋丢了过去,火光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一座谷仓的底部。几乎是瞬间,熊熊烈火拔地而起。
已经接连十多天未下雨了,“谷仓干得就像老女人的下体,”奎因伯爵曾向乔治开下流玩笑,老总兵官嗤之以鼻。
跑啊,你们这帮懦夫,他的双眼透过全盔的缝隙,如猎鹰般锁定远处几个正在逃跑的瑞恩家的士兵。
他身边冲出数名河谷骑兵,朝着那几名士兵追赶,敌军凄惨的叫喊在他的耳中悠长婉转,瑞恩家的士兵们就像农舍里被驱赶的绵羊般软弱。
警钟声如期而至,瞬间惊扰了整座宁静的村庄。
他向西边望去,那里此刻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火光。一队队瑞恩家的守卫举着火把正朝着西边赶去。
铁手大喝一声,冲进村庄,伴随着他的是无数马蹄疾奔的声音,没什么能比这更令他安心。
“全部烧光,”铁手大吼,“把烧焦的石头留给这帮野蛮人。”
火把在夜空的映衬下画出了一道道流星,落入那干燥的草堆和田野之中。
火焰瞬间点燃了夜空,四周明亮得如同阳光高照大地时一般。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味,石溪村的人们四散奔逃,一个士兵匆匆忙忙地边跑边穿戴头盔,却不小心撞到一个抱着孩子逃跑的女人。
当那个士兵慌慌张张地爬起来后,却被一柄长矛贯穿了胸膛。
河谷军的战马如疾风般席卷了这座村庄,村庄北边的磨坊燃起了大火,令人心慌的钟声响彻在整个村庄内。
村子里的人们四散奔逃,火焰如巨兽般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只要是能点着的东西全都在燃烧。恐慌的表情如木雕般刻在每个人的脸上,瑞恩家的士兵们根本没有组织过像样的还击。
战局结束得很快,唐德里安爵士带领着他的人马从北边赶来。这位高大的骑士身上沾上了不少鲜血,很明显唐德里安爵士的人马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铁手用那瑞恩士兵的衣服擦净长剑,将其插入剑鞘之中。
“我们抓到他了,爵士。”
他用右手解开绳子,艰难地将头盔摘下。
身后几个泰耐斯提家的卫兵押着一个中年人朝他走来。对方的皮革软甲上绣着瑞恩家的黑色城堡旗,上面沾上了不少血渍。
对方抬起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庞,“长矛大人的狗,”他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吐出嘴里混着鲜血的唾沫,“你赢了,你这个混蛋。深渊诅咒你。”
“深渊留不住我,”铁手脱下手套,“拖下去,喂猎狗。”
“夏怋诅咒你们所有人,”那人用力踢向押送自己的士兵,“我叫梅林·瑞恩,你会记住这个名字的。”
身边一个卫兵一脚将其踢倒在地,铁手夺过一柄长矛,插进了对方的胸膛。
也许你的神明厌恶你,他看着对方不断挣扎的躯体,我从不记失败者的名字,“狗儿今晚能饱餐一顿了。”
唐德里安·瑞文爵士提着带血的剑向他走来,“瑞恩家的人就是帮绵羊,”他露出自己颇为自信的笑容,牙齿的两个空洞是他曾经被人用战锤留下的痕迹。
这位骑士长得并不算英俊,但身材却颇为高大,这也吸引了一些河谷的贵族少女为他倾心,他继承了临湖城伯爵深红色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瞳孔,高大强壮的身材则是其母亲赐予他最好的礼物。
“是啊,”铁手看向四周,几个布拉克斯家和瑞文家的士兵正翻找着废墟里的财物,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只中箭的渡鸦,焦黑的尸体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村民还是士兵。村里的人早已四散逃去,没有什么比烧焦的敌人更令他心情愉悦。
“留下几个人打扫,其他人跟我去接应布莱恩爵士。”
布莱恩爵士跟他的人马遭遇了顽强的抵抗。他的人马包围了一座较小的教堂,里面的人死死堵住了唯一的大门。
铁手望向那高大的乌木门,布莱恩爵士喘着粗气,几个人丢掉了手里的撞槌,布莱恩爵士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太坚固了,就像个龟壳,”一个士兵垂头丧气地说道。
“这帮野蛮人只知道逃,”布莱恩咬牙地骂道,他指着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地上这些是跑太慢的,比跟他们老婆睡觉时还要安稳呢。”
铁手没时间光顾他的玩笑,这里距离桥堡很近,想必桥堡的丛林军队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后院起火了。
“用火,”铁手指出。
“试过了,”布莱恩皱眉,“他们在门上浇了水,该死的,那教堂里面有一口井。”
他望向这座漆黑的教堂,阴沉的乌木压在这座教堂的顶端,让人看一眼就喘不过气。
“教堂的房顶是乌木做的,”唐德里安爵士发话。
“你以为那么好点燃吗,大个子,”布莱恩无奈地笑了,“屋顶上几个熄灭的火把都是我们的人扔的。”
铁手皱眉,“那就只能继续撞那大门了,”他搓着自己的铁质左手,“实在不行就只能放弃这里,石溪村离桥堡很近,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妈的,”布莱恩唾了一口,“我不相信打不开这帮野蛮人的龟壳。我要把里面这帮该死的缩头乌龟全部拽出来。”
克罗斯家的人都这样,铁手深知他们的顽固,任由布莱恩爵士去撞。
“大人,”一个胸口纹着布拉克斯家白底蓝色溪流的骑兵叫住了他,“有个女人想见您,她说她知道如何进入教堂。”
“真是笑话,”刚抱起撞槌的布莱恩爵士嗤笑,“一个女人,她是战争女神梅格芙我都信了,她能知道怎么进去,”他跟唐德里安爵士朝着大门走去,“那不如把我老爸的封地给她继承好了。”
好奇心战胜了他,铁手挑了挑眉,“带过来吧。”
那个女人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被大火舔舐出了四五个空洞,周围的士兵们紧张地像森林里的蜜獾看到猎人般一样看着那个女人。她的脸阴沉地就像那教堂顶上的乌木。
不及铁手开口,女人突然抓住他的胳膊,空洞的双眼满是悲伤与怒火,“老爷啊,我的儿子,救救我的儿子吧。”
铁手眯着眼睛不断打量着面前的女人,他不敢把这么多人的性命交付于一个女人身上。
“先讲讲,怎么进去。”
“那边,”她抬起火熏得漆黑的手指,指了指村中间流淌过的石溪,“沿着河流走,仓库就在那里,一般都是他们存放蜡烛的地方,他们把磨坊里面大量的粮食搬进了这里。仓库的西墙是最脆弱的,您只需要用一根木桩就能撞开那面墙壁。”
“你怎么知道的?”铁手半信半疑,“女人,你要是敢耍我,”他晃了晃手里亮闪闪的长剑,“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我丈夫是这座教堂的工程师,他就是个该死的混蛋。他自己中饱私囊,把修墙的钱拿去跟他的交际花们一块儿花掉了。现在西墙就是一道泥土堆出来的硬壳。”那女人咬牙切齿,“他建完这座教堂之后就不见了,留下了我跟我的儿子整日望眼欲穿,”她愤怒地看向那座教堂,啐了一口,“那个叫梅林·瑞恩的,亏他是个加冕过银冠的骑士,在瑞恩堡陷落之后,他把整座村子里的孩子,甚至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也带到了这座教堂,”她浑身颤抖,仿佛是触碰到了什么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大人,这座教堂是新教的产物。”
铁手曾听说过丛林人信仰的宗教,但是那也是父亲和其他贵族们茶余饭后的消遣,而且明显新教旧教的纷争目前不能让他回去向饿肚子的士兵们交代。
“你很幸运,那个家伙去见你们的神了,”铁手有些后悔,应该留下那个叫梅林的家伙一条命的。
“你们看住这个女人,”铁手戴上头盔,招呼正在撞门的一干人,留下那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的女人,“我们去教堂后面碰碰运气。”
如那女人所说,在淌过一趟泥泞的浑水之后,他们轻松地撞开了仓库的西墙。
里面的守军被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组织反击,很明显,民兵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河谷军迅速地将教堂中所有瑞恩家的士兵全杀光了,一具具尸体被丢进了教堂内的深井中。
神父带领着他的信徒们跪在一座漆黑的蛇身人雕像前。
看到这一幕,女人再也忍受不住,她挣脱开两个河谷士兵的束缚,朝着正跪倒在地上的神父扑了过去,“你这该死的乞丐,我的儿子在哪里,”她双眼满是怒火与绝望,熏黑的双手死死抓住那神父的衣领,结结实实地给了对方一巴掌,她用手死命抓着对方的脸庞,神父的脸上开始渗血,“亚当,你告诉我,我儿子到底在哪里,诸神在上,祂们看到了你们的恶行,诸神诅咒你,七层地狱,你这个该死的乞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周围的信徒没有上前帮忙,他们仿佛不存在于这教堂一般。神父痛得大喊,双手用力地尝试推开那个女人。
铁手一只手提着剑,朝着正在扭打的两人走去。
“你是这教堂的神父?”
听到铁手头盔中传出的低沉话语,两人抬起头看向他,那个神父模样的男人是个光头,牙齿歪歪扭扭,右手少了根食指,中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戒指。
“是的,老爷,”神父趁女人不备,一把推开了她。女人坐在一边开始掩面痛哭。
他爬起身,整了整衣冠,向铁手行礼。
“首先,”铁手盯着他血肉模糊的脸,晃了晃手里的长剑,“我不想去管你们那该死的宗教斗争,把这个女人的儿子还给她,我们就离开这里,我给你半盏蜡烛的时间,马上。否则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听到这里,女人抬头看向铁手,空洞的眼神没有一点生机,面无表情的她如木雕一般,“都死了,所有石溪村的孩子们都死了,他们把这些孩子全部献祭给了那不知其名的神祗。这座村子的绝大部分赋税被执政官梅林·瑞恩全部上交给了那所谓的‘乌鸦’大人。”
她用手颤抖地指向教堂的侧门,“大人,您若是想知道一切,就去那里面看看吧。”
神父踢向她,“梅拉,我警告你。要不是因为你的姓氏,我早就把你杀了。”
“警告什么?”铁手看向神父,“她帮了我们,我们帮她,就是一个交易。我警告你,你们这些人的命在我手上,”他穿着板甲护胫的脚踢在对方的小腹上,对方痛苦嚎叫着倒地。
他招呼布莱恩爵士和唐德里安爵士,三人推开厚重而漆黑的乌木门,一股浓烈的臭味让他们全部开始反胃。
当乌木门全部打开后,铁手只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整个攫住了他的心,那漆黑的房间仿佛有某种不可名状之物即将冲出。
他不知道自己的视线是怎么脱离开那房间的。
“烧了这里,”铁手声音颤抖,“我们走。”
三人默不作声地离开。
所有的河谷士兵们看到自己指挥官这副模样,也都静默了下来。他们很想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但作为士兵也只能服从指挥官大人的命令。
火把一个个划过夜空,落在那稻草堆里面。乌木也开始燃烧,仿佛也只有大火能让铁手惊恐的内心暂时平静。
教堂内的信徒们和那名神父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一言不发。女人仍旧在哭泣。
而他们带着掠夺来的食物刚离开那座教堂,天空雷声大作,顷刻开始下雨,不一会越下越大,将村庄内熊熊燃烧的大火全部熄灭,漆黑的四周如恐惧般包围了他们。
而那教堂里看到的东西,铁手也不可能告诉自己的手下。
因为那教堂之中藏着满是不成形状的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