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万年与将来
人是一个很奇怪的动物。
不同的环境下,人是不一样的。
就连曹丕自己,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会和曹植这样絮絮叨叨的说话。
话里没有惊心动魄的家国大事,也没有无比深刻的人生见识。
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更多的时候都是曹植在说,而他在听。
虽然这地牢像是冰窟一般寒冷,冻得他双手双脚都没有了知觉。
但他依旧对此刻此刻表示欣喜。
他已经想不起来,他和曹植坐下来这样说话,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大概是很小很小时候的事情。
自打他懂事之后,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时刻在告诉他一个道理。
他的这些兄弟,就是他成就王霸之业的绊脚石。
他们少一个,自己成功的可能就会多一分。
地牢外面,已经在寒风中蹲了近三个时辰的曹操,抬起蹲的僵硬的双腿,稍稍活动了一下,顺着沾染了晶莹霜花的胡须,嘴角带着一丝明显抑制不住的笑意,缓步走向了泺园。
这三个时辰,让他欣慰之余,也感触颇多。
他得出了三个结论,儿子没事就得揍一揍,还得下狠手,要搞连坐。
除此之外,他貌似还欠了司马徽一个人情!
虽然承担了这么重的损失之后,曹操很不想承认这个事。
可曹丕和曹植忽然间能如此和睦,真的是多亏了司马徽。
这确确实实是个人情。
没有司马徽这一遭针对,也许曹丕和曹植恐怕不会有所醒悟。
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曹操在心里如此想着。
反正现在就让他去还司马徽这个人情,那是不可能的。
搞定了那些杂乱的事,也了却了心事的曹操,终于感受到轻松的感觉了。
他觉着自己今晚应该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太尉府睡觉好像就是比他的相府要舒服许多。
虽然司马徽这个抠搜的,给他收拾的园子根本没有他的相府好。
……
这个晚上,司马徽和曹操都心平气和了,都安稳了。
可对于大多数的朝臣而言,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顺带还捎上了此时被关在知行院的万年公主。
长安城的月亮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清冷,高悬在夜空像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冰冷眼睛。
万年公主手中攥着一把从院子里搜罗来的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砸着月亮。
那轻飘飘的石子,起初真是奔着月亮去的。
可飞不过两三步,就落进了院中的某一个角落。
“你再瞪我!你再瞪我!……”
万年公主憋着嘴角,口中念念有词的发着狠。
可月亮依旧还是月亮,并不为她所动,也不因她一个人的怨念,而改变任何的清冷。
屋檐下,蜷缩在墙角的王朗终于受不了了。
他佝偻着的身体,忽的一下跳了起来,扯着脖子吼骂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还有完没完了?有本事直接砍了你爹我的脑袋!拿石子砸我羞辱我算什么本事。难不成这就是太尉府的气度?这就是司马徽的气度?!”
屋内,万年公主惊讶的捂住了樱唇。
她真没意识到她扔出去的石子没砸到月亮,会砸到人。
而且,她也忘记了王朗就被拴在自己的房间外面。
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万年公主正准备出去给王朗道个歉,说明缘由。
转念一想,她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不成,这个黑锅就得让司马徽去背。
她把自己圈禁在此地,背个黑锅算什么?!
哼!
就这么着。
如此一想,万年公主又心安理得的坐回了冰冷的榻上。
这个屋子仅仅只能用于避风,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温度。
榻上仅有的一床被子,还是夏季的薄被。
对于万年公主而言,也就是聊胜于无,逼急了的时候稍微有些用。
蜷缩在榻上,她悄悄扔掉了手中的石子。
胳膊环抱着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想着自己的以后。
死,万年公主倒并没有多么的怕。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亲眼目睹了山河破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只是,她想有一个有意义的死法。
而不是像那逃灾的百姓一般,会在莫名其妙中死去。
她怕的是,像她的皇兄一样,被人提着拎着,关在那高大的宫墙内,就连说一句话都要听别人的指挥,自己的生死随时悬于他人的一念之间。
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
在没有见到司马徽之前,万年公主一直觉得,在天潢贵胄变成了贬义词的这些年,皇帝应该还是有几分薄面的,他可以没有实权,但起码多多少少还能左右自己的生死。
可在见了司马徽之后,她就不由得想起了她的另一位皇兄。
被贬为弘农王的少帝。
在某些方面,万年公主觉得司马徽真的和董卓很像,同样的不把皇帝当一回事。
只是董卓比他粗俗,比他蛮横不讲理。
可司马徽……
万年公主侧了侧头,想着想着,她又发现司马徽和董卓不一样了。
很不一样!
她无数次的看到百姓在祭祀之时高呼司马徽的名字,在民间,在那些在司马徽的庇佑下获得安定的百姓心中,司马徽的地位已经上升到了神的位置。
他已比肩了圣贤。
这一点,董卓在司马徽的面前就像是个奶娃娃,就是个啥也不懂的贼寇。
听说荆州地方上,处处皆是司马徽的生祠。
司马徽还亲自派人禁制过,可屡禁不住。
百姓对他的祭祀,反倒越发的火热了。
“我应该想的是这个人有多么的憎恶,有多么的可恨啊,为什么会想到了这些呢?”万年公主嘀咕一声,一下子,她对自己都有偏见了。
皱着眉头,噘着嘴,左手还在抠着脚,万年公主心中郁气难平。
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她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
“万一,他把我一直关在这个房间里该怎么办?”万年公主没有想起来司马徽更多的可恨,只好转而继续念叨自己的以后。
这是她最怕的一种结局。
比死,要难受千万倍。
跟这样的结局相比,好像被司马徽纳为夫人也不是那么的难以接受。
虽然他白日里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可万年公主笃定,他一定在后面盯着她看了。
呸!
想什么呢。
万年公主给了自己轻轻的一巴掌。
他们是仇人!
仇人!!
仇人见面,必须分生死,怎么能想到在榻上分生死去了。
简直脑子坏掉了。
可这好像是除了死之外的,唯一一条活路。
否则,司马徽怎么会放她这个拥有不小号召力的反贼出去呢?
哎,我怎么能算是反贼?
万年公主又轻轻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她怀疑自己肯定是被冻坏了,否则怎么能冒出这么多不应该有的想法。
将那条薄薄的被子在身上裹的更严实了一些,万年公主缩在背风的角落,用胡言碎语给自己助眠,反复叮嘱自己不能再想了。
她很怀疑再想下去,她可能真的会选择,勾引司马徽这条被他嗤之以鼻的路。
人有时候,真的不能惯得。
他们真的很怕吃苦,然后习惯性的想要一个更舒适的生活。
然后就会抛弃一些,自己原本应该珍视的东西。
跟死亡和被圈禁在这里一辈子相比,委身于司马徽是一个多么令人心动的选择。
可这是从贼!
从贼!
万年公主迷迷糊糊在心里想着。
也不知道忽然又想到什么,自嘲般的笑了一声,“于百姓而言,她好像真的才是贼啊!”
“可我是万年公主,是公主啊!”
“我父乃先皇灵帝,我有兄为少帝,有兄乃当今陛下,我怎么能算是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