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官见大官
黑牢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中的火药味也消散许多,主簿坐在一摞黄册上,不知过了多久。
“干你们这行的,可真是难对付,不过条件我可先提好了,你们要是真的被放出去了,那可是县里给你们的大恩,船上的货物一半得交给本县。”
主簿不愧是县里的财政秘书,算盘打的是门清。
他也不想孙有田这伙人直接被办了,这样满满一船的番物可都要被臬司的人押回福州府了,县衙是光出力,一点儿好处也捞不到了。再有,就是像孙有田这样的海商不能竭泽而渔,每年这些人都会孝敬很多银子出来,今天月港抓了一个孙有田,之后王有田,李有田还会来交保护费吗。尽可能保全这伙人才符合自己的利益。
唯一让他失算的是,自己一进来那样压力孙有田,为的就是能要到更多好处,结果人家根本没带怕的,反倒是被孙有田威胁了一通。现在只能坐下好好商议了。
孙有田也不傻,但是毕竟自己不了解货物的价值,就先不理会主簿,而是找李福蛋儿商量。
看着孙有田竟当着自己的面窃窃私语,主簿有点儿坐不住了。
“一半货物是没得商量的,其他要求可以提一提。”
“我们没意见。”福蛋儿代替回答。“不过,其他兄弟都在哪?我们要被关在一起,最好还是外面的牢房。”
“嗯?”主簿紧锁眉头,“你们哪还有兄弟?总共32人,所有人不都在这里?”
“不对,船上应该还有十几人个人。”李福蛋儿十分确定。
能提出这个要求,倒不是福蛋担心这两个兄弟。那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两人掀翻船板的过程,虽然船上有过规定,在危机情况下可以断了船桥,退守海上,但几乎所有的人和物都在船下的情况下,这俩人还这么做,不知道是蠢的自私还是精明算计,不管怎样都要问个水落石出。
“被抓的确实都关在这里了,这样吧,等我出去再问一问,换牢房倒是可以试试,我和知县商量一下,得先把你们划成疑犯。其他的事情还有吗?”主簿双手在大腿上一撑,费力站了起来,看来是想要离开。
孙有田也不打算多问,他有更重要的疑惑需要兄弟来解答,就冲着主簿拱了一下手,以示尊重。
主簿轻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官职,在这跟我拱手呢,你们真要是出去了,咱以后还得对我恭恭敬敬才能细水长流。”
说完,主簿背着双手,挺着大肚子,志得意满地离开了,身后的小吏慌忙抱起黄册,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紧跟着出了大牢。
等到牢门又咿咿呀呀关上之后,孙有田问向兄弟们,“你们觉得叛徒是谁。”其实这问题只有孙有田没有答案,他并没有被抓前的记忆。
“大哥,已经显而易见了。”面对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李福蛋儿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二哥送的信,他的弟弟们断的路,现在他们三个都找不见了。”
大牢又陷入一片沉寂,兄弟们还没有陷入被出卖后的愤怒,只是因为他们谁也想不通,就在生意一片欣欣向荣之时,竟然还有人选择背叛。
孙有田并没有兄弟们的复杂情感,但他心里产生了深深的忧虑,怕就怕这几个人除了之前的告发,最终还会下什么死手。
与此同时,主簿那边刚走出大牢,就赶快让小吏把提灯拿的远远的,暴雨之后的太阳显得更毒,又是刚刚从阴冷的大牢走出,才几步路,额头脸上就布满了汗珠。
对不起身上这幅长衫的儒雅,王主簿直接拿着长袖往脸上擦,沾了一脸猪油,左右来回的空隙,瞟见了一队人正大步流星往他的方位赶来。
赶紧放下袖子,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主簿定睛一看,刚才那老衙役此刻正恭敬在刘捕头面前,一边堆笑,一边带路。
老衙役一抬头,便和主簿来了四目而视,匆匆躲在人群之后。
八尺来高的刘捕头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耸立在人群。浓眉下眼神锐利,宛若鹰隼般盯着前方,透露出一股坚定和果敢。腰间铜制刀环正在阳光下散发着金光。他步履稳健,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自信和威严。
主簿远远看见,先是两臂合拢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在上面,等到刘捕头走近之后,两臂自额头下移至胸,同时上身鞠躬四十五度完成了一个揖手,或许是因为太胖的缘故,过程显得有些笨拙。
随后抬头问到:“刘捕司,有何贵干呢?”主簿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在整个龙溪县里有官职的人寥寥无几,自己也算是人物一个,无奈自己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见了人家六品的省里大元,还是得按规矩行礼。尤其是这文官拜武职,他总觉得心里膈应慌,又因为刘捕头在县里坏自己的好事,在整套行礼中,他是一边做,一边心里咒骂。
“王主簿,听说你刚才去黑牢里办事了?还把衙役们给支走了?”
王主簿朝着人群中老衙役那里一瞪,然后换了副笑脸解释到:“就是奉知县的指令,去先查一下那些人的户籍,看看是不是我们龙溪百姓,没用多少时间。”随即指了指身后的黄册。
刘捕头一听,似笑非笑说到:“王主簿是奉知县的命,皂班奉我的命也是奉命,只是希望王主簿不要忘了是谁派我来的。”
这话把王主簿一惊,还没等他开口辩解,刘捕头就继续问道:“那他们都是哪里人,问清楚了吗?”
王主簿这下装作一脸扭捏,挤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刘捕司,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刚我去问的时候,只听见他们叽叽喳喳说的不知道什么鸟语,后来仔细一瞧关押的好像都是些倭国人,并不是什么海贼,他们有翻译说了自己是前来朝贡的使臣,在暴雨天漂泊到了月港,咱们好像抓错人了?”
听了主簿的长篇大论,刘捕头脸上露出讥笑,“我说你们这些文官就是缺乏经验,哪有被抓的不骗,不编,不装的,你还能相信他们了不成?要我说你们也别审这个案子了,到时候你们县衙只管把人带到大堂,我当众把他们罪名一念,名字一划,咱就万事大吉了。”
“还是得慎重一些啊。”王主簿这时候往前迈着小碎步,把话说到捕头耳边,“我听他们说自己有信物佩刀在船上,还有一些倭国的特产要进献,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什么!”刘捕头有些震惊,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看见浓密胡须微微上扬。
见状王主簿继续说下去:“我是想,现在大船被你们臬司的人看着。这清点物品的工作可不可以让我们县衙来做?”
“这你可做不了主吧,得让知县来问我,既然没别的事,我们就各自去忙。”
刘捕头给手下使了个手势,大队人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拖沓。
“好说,好说,我这就去找李知县,咱们下午把手续给我?”
“等李知县了解情况再说。”刘捕头脚下生风,已经远远走出一段路,头也不扭的说到。
王主簿站在原地恭送刘捕头离开,只是他没有注意,刘捕头正带着手下往港口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