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身着白衣,来到好水川,来就地安葬这些阵亡的烈士。这次他是专程前往,白衣里并未着朱红的官袍。一起来的还有尹洙、滕宗谅,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那次是在三川口,范雍指挥不当,致大宋损兵折将,而现在的好水川之败就是韩琦之过了。
村民们泣不成声,一位老妪趴在地上,拉着韩琦的裤脚,伤心欲绝的质问道:“你回来了,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大宋过大宋的,西夏过西夏的,为什么要打仗啊?你们口口声声说让我的儿子为了大宋而战,大宋朝打这场战争是为了谁啊?”
韩琦站着一动不动,他不忍挣脱老妪的手,更不忍直视。滕宗谅把所有军中可支取的费用全数取出,去抚恤这些大宋英烈的家属。韩琦泣道:“范希文,悔不该不听公劝!”但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打仗,西夏独立就应出征,这是天经地义的。他也并不认为西夏百姓有选择他们生活方式的权利——无论哪里的百姓唯一的权利就是顺从朝廷。至于老妪之言只是山野之民不明事理罢了。
当好水川之败的战报抵达大宋朝廷,仁宗皇帝竟然发飙:“这个夏竦、韩琦、范仲淹,一仗不如一仗,太可怕了。指挥无方,该守不守,该战不战!”
基层部队向陛下请示,请求保障,他犹豫不决。大宋将领战斗至一兵一卒,宫殿之上的皇帝却要追究将领的责任。如果一头驴前面放着两垛草,距离、数量相等,这头驴会不会始终犹豫不决吃哪一垛才是最优方案,最后饿死在原地呢?往往最坏的决定,就是不做决定。可没有人敢说圣上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那头蠢驴,最终导致好水川之败。
西夏人在宋军层层叠叠的尸体上留下了一首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西夏人的这首诗分明是在嘲笑夏竦、韩琦、范仲淹不过是一群书呆子,不堪一击。然而诗的作者却巧妙的应用了谐音,把汉地文人的尖酸刻薄学的炉火纯青,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景象。留下一眼望不到边的尸海和一首嘲讽诗绝尘而去。
西夏的气势愈打愈盛,频频攻掠宋朝西北边地。庆历二年(1042),李元昊的汉族谋臣张元献计:“宋朝的精兵全部都聚集在宋夏边境,而关中地区的军事力量薄弱,如果西夏大军牵制宋朝边境地区的军队,使宋朝无暇顾及关中地区,遂派一支劲旅趁机直捣关中平原,可攻占长安。”当李元昊听到张元的这道战略上所图甚大、战术上部署具体的上奏,内心激动无比。长安是汉地的几朝古都,如果真的破了长安,那就不用自称“夏国”了,可以称“夏朝”了。
李元昊采纳了张元的建议,派遣十万大军兵分两路钳击镇戎军,企图诱宋军出击,聚而歼之。宋泾原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王沿获知夏军来攻,不敢轻敌,命副使葛怀敏率军自渭州至瓦亭寨阻击夏军。
令王沿想不到的是葛怀敏在这次重大的军事行动中完全我行我素,不听任何人的命令和建议。在葛怀敏看来,宋军之所以连败于夏都是因为参战的宋军将帅无能,与他葛怀敏相差甚远。由他亲自指挥,不受任何人钳制,不受任何人干扰,他一定能给西夏迎头痛击,也好让朝廷和各将帅看看他葛怀敏的能力。
葛怀敏一路率军北进,完全不顾王沿的命令,一副要寻找夏军主力决战的气势。王沿发现形势不对,立刻遣使手持他的亲笔信,警告葛怀敏:“勿再深入,背城为营,示弱诱敌,设伏奇袭,攻其不备。”
葛怀敏看到信,当着信使的面嗤之以鼻,低吟到:“老套的庸策,难怪我大宋屡战屡败,人庸之过。”葛怀敏为显示他能不拘一格,力挽宋夏局势之狂澜,不仅不听从王沿的警告,还召集更多的兵力继续北进。王沿悲愤万分。
军中有战争经验的老将发现了如此用兵的危险,进入葛怀敏的帐中建议:“夏军远来,急于速战速决,建议依马栏城布栅,扼其归路,固守镇戎军,以保障粮道,待其兵疲而击。”这样的建议无疑令葛怀敏十分反感。他粗鲁的将老将赶出营帐,命令诸将即刻分兵四路,出镇戎军进驻定川寨。
而此刻的李元昊为战线不断拉长,补给线越来越难以为继而显得焦虑不安,四处踱步眉头紧锁。突然有信使来报:“葛怀敏率众已进驻定川寨。”
李元昊快速走近地图,在图上指指点点,突然激动万分,冲着信使大声叫喊:“你再说一遍。”
信使感到莫名其妙,再次报告:“报告主帅,葛怀敏率众已进驻定川寨。”
李元昊喜上心头,搂着信使的脖子,揪着信使的耳朵又唱又跳。突如其来的“喜讯”令他几乎疯癫。李元昊急令夏军主力抵达新壕,向宋中军进逼,并立即烧毁新壕板桥,断宋军粮道和归路。又令一支西夏精兵断定川寨水源,围困宋军。
葛怀敏大军被围困在狭小的定川寨内完全无法施展,当水源被切断后绝望的气息在军中蔓延。自以为比之前的宋军败将都强的葛怀敏这才知道,平日里进入自己眼中的都是别人的愚蠢,真到了亲临战场,自己站在戏台上则更加拙劣。
在此次“定川寨之战”中,宋军葛怀敏等十六位将领战死,九千四百名将士全军覆没。葛怀敏愚蠢的代价远不止他个人的生命,还有麾下的万名宋军将士。那些长眠的将士已经无法反思:听从如此愚昧的指挥而失去生命,究竟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