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正堂。
张皇后反复观察眼前这个自称是她生父的人,而孙止孝显然十分惧怕张皇后的目光,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张皇后。
张皇后问刘志选:“刘大人,本宫可否问他几个问题?”
刘志选偷偷瞟了一眼魏忠贤,魏忠贤不置可否的样子,刘志选没办法,只得陪笑道:“皇后娘娘有话尽管问。”
张皇后:“你叫孙止孝,是吧?”
孙止孝:“是。”
张皇后:“那好,本宫问你,可知本宫幼时乳名?”张皇后决定试探一下。
“宝珠,是宝珠呀。”孙止孝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张国纪脸色惨白,这怎么可能。张皇后也暗暗吃惊,看来这个孙止孝是有备而来,自己太大意了,第一回合就输了。下面势必会更加险恶。
宝珠是张皇后幼时乳名,只有张家人才知道,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
刘志选和魏忠贤交换了狡黠地眼神……
顺天府门外,戒备森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天启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随从突然出现在顺天府外,从后门进入内堂落座,前面问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小祥子刚要说什么,天启摆摆手,示意他别吭声,自己闭目养神,听着前面的动静。
顺天府师爷林善拿出几份材料,说:“大人,这是夏邑县、祥符县和归德府的证词,证明孙止孝确系夏邑人氏,曾生有一女,后来丢失……”
接着他又拿出几份材料:“这几份是太康伯祥符老家的佣人的证词,他们证明太康伯当年确实收留一个女童……”
张国纪早已经汗如雨下,不停擦汗。
叶向高和韩爌对视一眼……
刘志选将材料呈给魏忠贤等人传阅,扭过头来问:“林师爷,除了这些证词,还有什么证据吗?”
“有,还有人证——带进来。”林善冲门外喊。
张国纪一见来人,脸色煞白,面无血色:“这…这这…”
林善高声道:“大人,此人是太康伯祥符老家的管家张福,他也亲口指证张国纪确曾收养一个女童。”
刘志选一拍惊堂木:“张福,本府问你林师爷所说可否属实?你一定要想清楚,不可有一句虚假!”
张福勉强稳住神儿,看看面前的众人,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张国纪忍不住插话道:“张福,你可要凭良心说话呀!你在张家这么多年,张家一直把你当亲人看待,孩子都叫你张伯,皇后娘娘出生那天你也在场呀,你还高兴的抱着她舍不得放下……”
“老爷…”张福低着头不敢看张国纪,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张皇后见张福非常反常的样子,便说道:“张伯,你不要有顾虑,实话实说,有皇上为你做主,叶阁老、韩阁老都在这里,您不要怕。”
张福哆嗦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连贯的话。
刘志选压低声音:“张福,本府今年六十有七了,听说你也有六十出头了吧?本府还听说去年你的大孙子都当爹了,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这样的好日子来之不易,你——可一定要珍惜呀,万不可有一句不实之词,否则后悔莫及!”
这段暗含杀机的话触动了张福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颤抖了一下,惊恐地瞪大双眼,刘志选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张福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一咬牙:
“我说,我说,皇后娘娘…..确实是太康伯在十三年前抱养的。太康伯的亲女不幸夭折,太夫人伤心欲绝,太康伯是个孝子,为了宽慰太夫人便抱养了一个和亲女年纪相仿的女童做为亲女。后来这个女童长大后进宫做了皇后,太康伯便搬到了京城。祥符老宅主要由小的打理,后来听说有人到祥符寻找亲女,想必就是此人吧。”
他说完指了指孙止孝。
这段话一出口,满堂哗然……
张国纪又气又急:“张福,你…你…”
张皇后也是半天没回过神儿:“张伯,不是这样的……”
张福低头不语。
刘志选见此情景怕夜长梦多,急忙命人将张福带下去,张国纪见此情景,拍案而起喊道:“张福,你不能走!回来,回来,你为什么要撒谎!”
刘志选一拍惊堂木:“大胆张国纪,休得咆哮公堂!”
顺天府后堂。天启虽然愚钝,可案子审到这个份上,他也听出了问题,心里不禁暗暗嘀咕难道太康伯真的如那些人指控的那样吗?难道皇后真的是死囚之女?
旁边半天不吭声的客氏见天启的神情不对劲儿,看准时机火上浇油:“陛下,顺天府的证据充足,物证、人证一应俱全。太康伯那么激动,是不是在有意掩饰什么呢?
这时前面传来了叶向高的声音:“魏厂公,此案看来还有隐情,案情重大,老夫建议暂停审讯,待调查清楚再行开堂…..”
“去,告诉他们继续审。”天启自语道。
小祥子匆匆来到正堂,一进门就神气十足的宣布:“皇上口谕——”一屋子人呼啦啦跪下听旨。
“继续审!”小祥子摇头晃脑。
叶向高脸上掠过一丝不安,和韩爌对视一眼,韩爌也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天启的口谕一传达,没办法,继续审吧。
此刻,最受煎熬的要数张皇后了。张皇后敏锐的察觉到一双看不见的黑手编织了一张大网,将她和父亲牢牢罩住。对方准备充足,证据齐全,如果这样审下去,她和父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必须尽快想出解决办法来。
张皇后苦思冥想不得要领,魏忠贤、刘志选和林善一环套一环,很难找到破绽。这个突破口该到哪里去找呢?张皇后无意中看到了贼眉鼠眼的孙止孝,心里一亮,有了!在这条看似牢不可破、无懈可击的链条上最薄弱的一环就是——孙止孝。
但张皇后没有十足把握可以反败为胜,厂卫特务的神通广大她是了解的,如果按正常思维去和孙止孝对质的话,只怕会败的更惨,如果能从他们想不到的地方反戈一击,或许还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可能性。想到这里张皇后暗暗打定主意,决定设一个圈套,让他们自己钻进来,不打自招,现出原形。
她叹道:“小时候,本宫体弱多病,看郎中成了家常便饭,那时候镇上的郎中都瞧遍了,记得四岁那年夏天本宫深夜犯病,家父亲自到临镇请来老李神医治好了本宫的病,这么多年过去了,本宫至今仍不忘老李神医救命之恩呀。”
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讲这番话时张国纪的表情,魏忠贤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不安。整个大堂上鸦雀无声,大家都想看看孙止孝的反应。
孙止孝张口结舌,怎么又冒出个老李?从来没听刘志选提起过呀,他一边嘟囔着:“对,对,是有此事……”一边冲刘志选使眼色,刘志选显然猝不及防,也是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因为魏忠贤也没有向他提及此事。
他疑惑的看看魏忠贤,魏忠贤急了,心里骂道你看咱家干嘛!然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志选吓得赶紧扭头,魏忠贤心里嘀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听东厂探子说过此事,难道是东厂有所遗漏不成?这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十分费解……
孙止孝抓耳挠腮,心一横,决定赌一把:“对,对,是有这么回事儿,那年夏天你深夜犯病,是我去请的老李郎中来治好了你的病,真是谢天谢地。”
孙止孝尚未说完,魏忠贤就暗暗叫苦,这孙止孝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么如此草率。
张皇后冷笑道:“很好,现在你不妨听听太康伯如何说——太康伯你说说吧。”
“是。”张国纪松了一口气:“孙止孝你听清楚了,皇后娘娘并非体弱多病,只是偶尔有疾,皇后所说的病重发生在四岁那年的冬天,并非夏天。况且你口口声声说女儿三岁时被掳走,那娘娘四岁时的事情你如何能得知?”
孙止孝脑袋一下子大了,张国纪一连串尖锐质问令他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堂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叶向高捋须道:“三岁被掳为何会对四岁之事如此清楚?奇哉怪哉,看来孙止孝的口供大有问题,不可不慎重决断。”
事情突然逆转令刘志选猝不及防,手足无措脑门上满是汗珠。他颤微微地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这次轮到他胆战心惊了。
后堂。客氏正要说什么,天启瞪了她一眼,客氏只得把话咽了回去。天启再傻也能听出这里面有猫腻,毕竟最基本的常识他还是了解的。
天启自言自语道:“狗胆包天!狗胆包天!”
张国纪继续说:“还有就是关于郎中一事,当年是我深夜冒雪去请小李郎中,当时老李郎中已病逝多年,他儿子小李郎中继承了他的家业,何来死人妙手回春之说。”
此话一出口满堂哗然,堂内顿时炸开了锅,不等孙止孝反应过来,魏忠贤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诬陷太康伯,陷害皇后娘娘的——快说!”
刘志选受此刺激,差点晕过去,勉强支撑着,最惨的要数孙止孝了。他听到这番话几乎瘫倒在地,浑身哆嗦,脸色惨白。
幕后的天启再也坐不住了,他径直走进正堂,一脸怒气的环视一周,众人纷纷跪迎天启。
天启大手一挥:“免了,继续审,朕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孙止孝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会亲临顺天府,一下子慌了神儿。孙止孝也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魏忠贤生怕孙止孝乱咬,引火烧身,提高音调:“快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皇上饶命呀,这…这都是刘大人教罪民这么说的呀!”孙止孝磕头如捣蒜,第一时间把刘志选招了出来,堂上的刘志选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到堂中跪地磕头:“皇上,下…下官冤枉呀,您千万不要听信此人的一派胡言乱语啊。”
孙止孝一听,不干了,一气之下将事情竹筒倒豆子全部招供了,刘志选又急又怕,撞墙的心都有了。他一边无力地辩解,一边冲魏忠贤大喊:“魏厂公,您救救下官吧,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拿下!”魏忠贤眼见刘志选要把火烧向自己,拉他下水。气急败坏地喊道。
两个公差上前,一把按住刘志选硬生生扯去官帽,露出了满头的银发。
天启咬牙切齿:“胆大包天!险些害了朕的皇后和国丈,朕岂能轻饶你们这些狗贼!都是禽兽,禽兽啊——”
天启情绪激动,急火攻心,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受此刺激,一时承受不住,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堂中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