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签押房。
叶向高召集阁臣、六部九卿商议人事任免安排。
杨涟此时已接替赵南星出任左都御史,赵南星则荣升吏部尚书,左光斗和杨涟执掌都察院,二人通力合作将都察院打造成东林党的坚固堡垒,令阉党颇为头疼。
内侍端来了热腾腾的清茶,依次置于桌案上。叶向高招呼道:“诸位先用茶吧。”
众人举杯,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叶向高喝口茶,说:“今天召集诸位大人前来是要商议部分缺官增补的问题,两京及各省尚有许多缺官未补,诸位今天议一议,拿出增补方案来。”韩爌开口道:“阁老,南京刑部尚书何熊祥第三次奏请增补陪都各部院缺员,此事不能再拖了。”
叶向高:“梦白,南京的事你就多费心了,吏部外放时多照顾陪都方面。”赵南星:“阁老放心,我会安排的。”
左光斗心里惦记着阮大铖所托之事,正好趁这个机会提了出来,他接过话头:“阁老,吏科给事中出缺,候补的吏科左给事中刘宏化丁忧回籍,按制当由吏科右给事中阮大铖补缺……”
赵南星等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旁边的韩爌凑近赵南星小声嘀咕:“遗直怎么举荐阮大铖这个小人?”赵南星撇撇嘴:“你忘了?他俩可是同乡。”
按制,第一候补人选因故开缺后当依次序由第二候补人选递补,刘宏化开缺,最有资格的就是阮大铖。尽管阮大铖在名义上也是东林中人,但他这个东林党人却不受待见,东林党人都耻于同阮大铖为伍,众怒难犯,叶向高、韩爌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东林党人私下都属意第三候选人——户科左给事中魏大中,此人也是东林骨干,性情豪爽、刚直不阿、两袖清风,在叶向高、韩爌等人眼中称得上是标准的正人君子,再看那个阮大铖品行不端,趋炎附势、贪婪成性,简直就是东林之耻。这样的无耻之徒怎么配做吏科给事中呢!东林大佬们实在无法接受,所以他们决定举荐魏大中,理由只有一个——品行。
叶向高知道左光斗与阮大铖的交情,加上顾秉谦、魏广徴等魏阉党羽也在座,不便向左光斗说明他们的考虑,只得含糊其辞地说:“吏科给事中一职乃六科之首,举足轻重,兹事体大,容内阁商议后再由吏部最后定夺。”
左光斗听出了叶向高的犹豫和另有所图,他本想据理力争,无意中发现杨涟、赵南星都盯着他看,那眼神明白的传达了一个信息:
不要犯傻!
左光斗这才悻悻地闭上嘴,有点失落的坐下。
叶府。“遗直,你太冲动了,怎么这么不顾大局呀!”赵南星难掩心中的不满。韩爌拉住赵南星扯到椅子上:“梦白,别急嘛,遗直也是一时糊涂,他会明白的。”
叶向高一眼便看穿了左光斗的心思,他语重心长地说:“遗直呀,所谓君子者,宁失信于一人,不失信于天下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都是为你好呀。”
左光斗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脑子里一片混乱,最终他还是无可奈何地选择抛弃阮大铖,支持魏大中。至于如何安抚阮大铖,他还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这事确实有点棘手。
吏部门外。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摆摊的、卖早点的、赶路的,当然更多的还是一大早赶来听候吏部放榜的候补生员们。这些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即将公布的榜单,虽然这次增补的名额不多,但毕竟是有了一线希望。
风很大,凛冽的寒风一阵紧似一阵,酒肆门口的酒旗迎风飘扬,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热情。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这些人都是候补的生员,等着这次补缺能捞一个实缺,哪怕是外放也不错,总比在京城这么耗着强百倍。
阮大铖也来了,他是南方人,生性怕冷,但为了起早赶来看榜也顾不得这些。他挤在人群里听着众人的议论,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儿,不知到底什么情况。
这时,吏部大门缓缓打开,众人下意识往前挤,一个文吏走出大门,后面的公差捧着一卷文书,
“吏部奉旨增补缺员,今日放榜——”
人们纷纷往前挤,一个手提铜锣的公差边敲边喊:“吏部放榜!吏部放榜!”一时间门口你推我挤、前呼后拥,有榜上有名而纵声大笑的,也有落榜而唉声叹息的。
这次放榜的官职上到侍郎、郎中、给事中,下到知府、知州、知县,肥缺凤毛麟角。很多都是陪都南京的养老尚书、侍郎,要么就是偏远地区的知府、知县,去那里和流放没区别。
阮大铖挤进人群寻找自己的名字,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有找到,再看一遍居然看到了魏大中的名字,后面的职位是——吏科都给事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阮大铖彻底懵了,整个人似乎掉进了冰窟窿,从头凉到尾,怎么会是他?左光斗可是亲口答应过他的,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明白了…..”他一拍脑门,自言自语。他意识到被左光斗给出卖了,叶向高、赵南星等人一向赏识魏大中,这魏大中和左光斗也有交情,临阵倒戈弃阮保魏。原来非他莫属的吏科都给事中就这样飞了,阮大铖的恼怒可想而知。
阮大铖失魂落魄地挤出人群,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榜文拂袖而去,心中满是对东林党人的愤恨,尤其是对左光斗更是咬牙切齿:“左光斗呀左光斗,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阮某不义了……”
魏府。魏广徴正独坐灯下秉烛夜读,门子来报:“老爷,吏科右给事中阮大人求见。”
魏广徴自言自语:“哦,他怎么来了?”
“有请。”他决定先见见再说。
阮大铖提着一坛好酒一进门就笑道:“魏兄,别来无恙呀,阮某深夜来访不知是否搅了魏兄的好梦呀?”
魏广徴起身迎接:“阮兄太见外啦,你我兄弟无需这般客套,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阮大铖放下酒坛子,说:“心中烦闷,特来找魏兄小酌几杯,借酒浇愁呀。”魏广徴笑道:“哦,只怕阮兄是找错庙门喽,如今魏某已是人人喊打的阉党党羽,阮兄身为东林中人,难道不怕受牵连吗?”
“别提他们——我这心里正窝火呢。”阮大铖摆摆手打断魏广徴的话。
魏广徴拉着阮大铖坐下:“来来,不提也罢,先喝几杯。”
两人一饮而尽,魏广徴回味道:“这什么酒?回味悠长,后劲儿十足,不错。”阮大铖有点得意:“怎么样,不错吧?这可是阮某珍藏多年的陈年佳酿,今天魏兄有口福喽。”
魏广徴狐疑地盯着阮大铖那张笑脸:“阮兄深更半夜来访不会仅仅是喝酒吧?”
阮大铖嘿嘿一笑:“魏兄是明白人,那阮某就开门见山啦,实不相瞒阮某已经和东林一党一刀两断,分道扬镳。”
“哦,竟有此事?难不成是被扫地出门了?”魏广徴笑道。
阮大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魏广徴听了不禁也有几分打抱不平,关切地问:“不知阮兄下一步有何打算?”
“打算?”阮大铖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一抹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朝廷不是它东林的天下。”
“是呀,阮兄所言不虚,除了东林党人还有魏公公呢。”很明显,魏广徴的这番话是在有意诱导阮大铖。阮大铖心里明白这魏广徴是魏忠贤的人,六部九卿、各寺院监遍布魏忠贤的人,这东林党人都是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和魏忠贤斗迟早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阮大铖打定了主意,他向魏广徴拱手道:
“魏兄一定要帮阮兄一把呀。”
魏广徴故作惊讶:“阮兄你这是为何,自家兄弟有话尽管直说。”
阮大铖迟疑了一下:“不知魏兄能否将阮某引荐于魏公公?”
魏广徴心领神会,和阮大铖对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