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阴暗的过道里,狱卒何双喜领着一个狱卒远远地走了过来。
“来,当心脚下。”何双喜一面提醒,一面点燃架子上的火炬,黑漆漆的地牢里这才有了几分亮光。
说话间,何双喜已经走到了一间牢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开锁的声音惊动了昏睡中的左光斗、杨涟二人。杨涟睁开双眼向门口望去,只见何双喜领着一个狱卒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红色的大食盒。
何双喜回头对那狱卒小声说:“你抓紧时间吧,一会儿我来叫你。”说罢转身出去了。
等何双喜走了,那狱卒才突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恩师、杨大人,你们…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杨涟挣扎着坐起来,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一边扶住虚弱的左光斗。由于地牢里光线昏暗,杨涟一时没有听出来人的身份,旁边的左光斗却已经听出来了。
“宪之?你是宪之?”
虽然此时的左光斗遍体鳞伤,连眼睛都血肉模糊睁不开了,但听觉尚好,他脱口而出道。
一身狱卒装束的史可法哭道:“恩师,学生是宪之呀。”
左光斗闻听此言,倒吸一口凉气。他吃力地用手指掰开血肉模糊的眼皮,一看真是史可法,不禁大惊失色:“宪之,怎么会是你?你…你怎么可以来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知道吗?”
史可法抹泪道:“恩师,学生能再见您一面,死而无憾啊。”
“你在胡说什么——”左光斗大怒,斥责道:“你怎么如此糊涂,这里岂能是你来的地方!你快走。”
史可法悲痛不已:“恩师,恩师,学生就这么走了,你怎么办?”
左光斗挣扎着要打史可法:“你不走是等着那帮奸贼杀了你吗?那我就先杀了你,成全了他们。”杨涟急忙拦住左光斗:“遗直兄,别冲动,先听听宪之有什么话说。”
史可法打开食盒,边端饭菜边说:“昨天学生去找信王求救,是信王设法让学生进来看望你们的。我想信王一定会有办法救你们出去。”
杨涟和左光斗对视一眼,杨涟慢吞吞地说:“信王?信王也知道了我们的冤案?”
左光斗艰难地说:“信王刚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现在自身尚且难保,魏阉时刻都在设计谋害他,他又怎么可能救我们呢。”
杨涟对史可法说:“宪之,你不要管我们了,出去后马上带着家人回南方去,不可逗留京城。”
史可法很吃惊:“杨大人何出此言,宪之受恩师知遇之恩,断然不会丢下你们,自己独善其身。我一定会设法营救你们出去。”
左光斗气坏了:“你——”
这时,何双喜闯了进来,急促地说:“史大人,快走吧,许显纯来巡视了。”
史可法这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一步一回头的出了牢门,挥泪而去。
听着史可法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史可法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颤抖地厉害。他难过地抬头望着铁窗,两行清泪徐徐流下……
史可法前脚刚走,许显纯后脚便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横肉的叶文仲。
许显纯瞟了一眼二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吩咐叶文仲:“来呀,把他们押走!”
一群如狼似虎的狱卒上前架起二人就走,匆忙间杨涟突然想起草席下面的血书,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火盆里升腾起炽热的火焰,油锅里的热油已经沸腾,翻滚着白色的泡沫。还有炭盆里烧红的烙铁,寒光闪闪的钢刀巨斧,各式各样的刑具挂满了墙壁。两个凶神恶煞的狱卒拖着杨涟走上了刑台绑好。
许显纯蹲下身子,以惋惜地口吻奚落道:“杨涟呐杨涟,亏你还是饱读诗书的进士,难道就不曾想到今日的下场吗?真是可惜可怜呀。”
杨涟慢吞吞地说:“今日我固当一死,但虽死无憾,只恨没有将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扫荡干净!总有一天你们会被绳之以法,一网打尽!”
“哈哈哈——”许显纯纵声狂笑道:“好一个一网打尽,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我们以后怎么样你看不到了,倒是你们只怕过不了今夜了。”
许显纯站起身转身离去,叶文仲一挥手,身后的狱卒抬着一个个麻袋上台,将杨涟放倒在地,然后将麻袋一个个压到他身上。
这是诏狱里特有的一种杀人酷刑,用麻袋装满湿土,压到死囚身上,一层层压,囚犯会很快感到胸闷气短,不消一顿饭功夫就会一命呜呼。
许显纯在研究酷刑方面轻车熟路,无师自通,这种酷刑杀人于无形,犯人临死前极度痛苦,而且又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几麻袋压上去后,杨涟已经感到呼吸困难,但仍然骂不绝口,许显纯大怒,下令加刑。
叶文仲命人取来铁钉,从杨涟耳朵处砸进头颅中,杨涟惨叫一声昏死过去,但还有一丝气息。穷凶极恶的许显纯见这样加刑杨涟都没死,杀红眼的许显纯丧心病狂地大叫:
“再钉,给我钉死他!钉死他——”
叶文仲抓起一枚大铁钉从杨涟头顶上猛地砸进去,鲜血四溅,杨涟当场毙命,终年五十四岁。
看到杨涟真的死了,许显纯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精神有点恍惚,自言自语道:“死了,死了,真死了……”
叶文仲叫了一声:“许大人?”
许显纯猛地回过神儿来,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对叶文仲吩咐道:“听着,剩下的几个人也不能留,今天晚上全部——”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叶文仲吃了一惊:“都杀吗?”
许显纯沉吟道:“要不这样,我去请示厂公爷听听他的意思,你等我消息。”
诏狱。何双喜带着一个狱卒收拾杨涟等人的遗物,这是叶文仲交代的事情。何双喜打开铁锁后对小狱卒说:“看看大人们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要看仔细点。”
两人在牢房里四处翻找遗物,突然小狱卒尖叫起来:“何伯,您快看这个!”
何双喜上前一看,草席下面压着杨涟的血书。他拿起来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将血书叠了起来。
小狱卒好奇地问:“何伯,写得是什么呀?不如把它交给叶大人吧,说不定会有赏银呢。”
“你给我住嘴——”何双喜怒道。
“这东西将来或许能救你我的小命呀,你可要管好你的嘴,对谁也不许说一个字。”何双喜告诫小狱卒。
那小狱卒似懂非懂地看着何双喜将血书小心翼翼地塞进衣袖里藏好。
魏府。许显纯来的时候,顾秉谦、魏广徴二人正在和魏忠贤商议着什么,见许显纯来了,二人知趣的告辞了。许显纯兴奋地将杨涟的死讯告诉给了魏忠贤。
“死了?”魏忠贤看着他,又不放心似得问了一句。
“是呀,刚才死了,厂公爷,您看剩下的几个是不是……”许显纯已经失去了理智。
魏忠贤抚摸着卧在腿上的白猫,慢悠悠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许显纯很兴奋:“那您的意思是…..杀?”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颇有深意地说:“杀,又不全杀。”
许显纯糊涂了:“属下愚钝,还望厂公爷明示。”
魏忠贤站起身,走了几步:“显纯呀,凡事要多动动脑子,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杀杀,这几个人好歹都是朝廷命官,要是全部不明不白死在诏狱,朝野上下那帮讨厌的言官能放过你吗?万一皇上哪天心血来潮突然问起此事,又该如何应对,你说?”
“这——”许显纯一时语塞。
魏忠贤接着说:“不要只图一时痛快,留下几个活口,让薛贞、应秋他们走走程序,也好给朝野一个说法,你不给他们说法,他们可就要给你说法了。”
许显纯恍然大悟:“厂公爷教训的是,显纯明白了。”
这时一个东厂番子匆匆进来对许显纯耳语一番,只见许显纯脸色突变,连忙起身:“厂公爷,东厂有急事,显纯先告退了。”说完匆匆出门直奔东厂胡同而去。
诏狱。许显纯一进门就撞见等在这里的叶文仲等人。他追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叶文仲嘟囔道:“那几个书呆子扛不住……打死了。”
“什么!都死了?”许显纯瞪大了眼。
“只剩一个顾大章了。”叶文仲说。
许显纯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一个。叶文仲,这个人你一定要看紧了,不能再弄死了,厂公爷交代让留下一个活口走刑部过堂。”
叶文仲一听就急了:“啥?走刑部万一那小子到大堂上胡咧咧,那诏狱里的事儿不就……”
“放心吧,刑部都是咱们的人,不怕他胡咧咧,走完程序立即——”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顾大章是六君子里仅存的一位,他之所以硬撑到现在,是为了完成大家交托的遗愿。那就是一定要在大堂上将诏狱里他们遭受的非人酷刑折磨公之于众,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也让六君子的血不白流。
这也是他坚持活下去的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