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林内阁”解体后,长期由东林党人把持的三法司也相继易主。先是刑部大换血,随后是大理寺,最后是东林党人最坚固的堡垒都察院变天。三法司的失守标志着东林党人对朝廷彻底失去主导权,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中,阉党最终占据了上风。
尽管阉党做好了周密部署审讯顾大章,但顾大章还是冲破重重阻力在大堂上揭露了杨涟等人在诏狱遭受的种种血腥恐怖酷刑以及他们最后惨死的情景。三法司的堂官们虽然都已投身阉党,但毕竟都是饱读孔孟圣贤之道的读书人,心中尚存良善之念和敬畏之心。他们听了顾大章的控诉,一个个肝胆俱裂,面如死灰,精神恍惚,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
顾大章虽然最终仍然被处以极刑,但诏狱里的黑幕也就此传了出去。京城父老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传到了辽东,传进了孙承宗的耳朵里。
山海关。闷热的夏夜,树枝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连海面上都风平浪静,整座关城都笼罩在茫茫夜色之中。
经略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灯,孙承宗躺在太师椅里昏昏欲睡,桌子上铺着大幅辽东布防地图,香炉里飘出淡淡的蚊香味。袁崇焕从走廊里匆匆走来,一进门就喊:
“大帅,大帅,京城来消息了。”
孙承宗耷在扶手上的手抖了一下,没有睁眼:“我已经知道了。”
袁崇焕说:“大帅,这次京城可真是塌了半边天呀,杨涟、左光斗等五人惨死诏狱,顾大章自杀于刑部大牢,东林党……完了。”
孙承宗不无忧虑地说:“魏忠贤这次矫诏逞凶,朝野惊骇,无人能制,内阁九卿纷纷投其门下,长此以往,恐更难收拾。”袁崇焕说:“卑职听说顾秉谦等人为了献媚魏阉,炮制了一份108人的东林党人名单,将其比作前宋梁山水贼,正勒令各地官府全力缉拿,东厂缇骑也已赶赴苏州拿人。大帅,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魏阉祸国殃民呀。”
孙承宗叹道:“朝中不能乱,这是底线,否则辽东必难保!我已拟好折子希望皇上能出手制止魏阉的胡作非为,这次上疏凶多吉少,我并没有把握,但我不能坐视不管。”
袁崇焕急了:“大帅,卑职也和你一块上疏。”
孙承宗急速地摆摆手:“不行,元素,你还有更重要的使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守住宁远,不能有半点闪失!”
袁崇焕含泪道:“大帅放心,有卑职在,宁远固若金汤!”
孙承宗的折子很快便到了内阁,被顾秉谦拦下,第一时间送到了魏忠贤那里。魏忠贤听说到了这个时候孙承宗还在为东林党人开脱,不禁勃然大怒,将折子扔到地上,怒气冲冲地说:“老东西倚老卖老,这个时候还敢为东林逆党鸣冤叫屈,这可是你自找的。”
王体乾说:“这个孙承宗可不能再待在辽东了,他手里有兵,离京城又近,这万一……”
魏忠贤浑身颤了一下,马上说:“对,你说得对,马上拟旨免去孙承宗辽东经略一职。”
王体乾问:“什么理由呢?”
魏忠贤冷冷地说:“为东林逆党张目,罪大恶极,这还不够吗?”
王体乾又问:“那罢免了孙承宗,又该派何人接任呢?”
魏忠贤略一沉思,说:“那就派兵部尚书高第去吧,兵部的事儿交给崔呈秀办吧。”
王体乾诺诺而退。
兵部尚书高第也是魏忠贤的死党之一,追随魏忠贤做了许多不法之事,这才一路爬到了兵部尚书的高位。这位高第志大才疏,胸无点墨,胆小如鼠。这次一听说被派去山海关接替孙承宗出任辽东经略,吓得他腿都软了。亲自跑去求魏忠贤收回成命,最后甚至痛哭流涕,百般推辞,这种举动惹得魏忠贤火冒三丈,痛斥高第道:
“高大人,你听清楚喽,这是皇上的旨意,由不得你推脱,难不成你想抗旨不成吗!”
高第脸都吓白了,不敢再多说什么,诺诺而退,万般不情愿的接受了任命,在磨蹭了一个多月后才一步三回头的离京赴任。在此之前,小道消息已经传回了山海关,孙承宗早就做好了交接准备,只待高第到来。
北京的夏天酷热难耐,诏狱里更是污浊不堪,六君子的尸首一直停放在牢房里无人问津。六君子的家属基本上都被抓光了,充军的充军,流放的流放,弄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许显纯又不闻不问。大热的天,尸首迅速腐烂,一帮狱卒苦不堪言。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在朝廷下旨之前,又不能草草处理。正在何双喜为此苦恼之时,一个他认识的人找到了他,此人便是史可法。
何双喜问明来意,才知道史可法是来为六君子收尸的,不禁非常敬佩史可法的忠义和胆识,决定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当史可法见到杨涟、左光斗等人的遗体时,那种惨状令他不忍直视,尤其是杨涟,已经完全没有人形了,只剩下几片衣服残片和几根骨头,史可法悲从心生,放声悲哭。
“恩师、杨大人,你们赤胆忠心,苍天可鉴,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这究竟是为什么!”史可法的悲痛溢于言表。
何双喜也暗暗叹息,对史可法说:“史大人,这几位大人的血不会白流的,相信一定会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您要节哀呀。”
史可法已经哭成了泪人,哪里听得进去何双喜的话。
何双喜叫来几个狱卒帮忙把六君子的遗骸收敛到史可法带来的几口棺材里,史可法命人赶着马车拉着棺材出了诏狱。
史可法刚走,马上就有眼线报告给了许显纯,许显纯一听左光斗的学生史可法居然敢跑来为六君子收尸,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人家都是拼命和东林逆党撇清关系,你可倒好,自己找死,那就怨不得别人了。”
他叫来眼线耳语一番,然后挥手打发走。
御花园后海。湖面上波光粼粼,阳光明媚,微风拂面,后宫的妃子们都在湖面上的游船里观赏荷花,欢笑声不时传到了岸上。凉亭里的天启丢下锯子,伸了个懒腰,旁边的魏忠贤急忙扶住他,嘴里说着:
“皇上想必是累啦,要不到湖上划划船,放松放松。”
天启一听,来了精神:“甚好,朕正有此意,走走!”
说着站起来就往亭外走,魏忠贤赶紧追了过去。
一行人到了湖边的亭子里,画舫已经靠岸等候了,天启摆摆手说:“朕想坐小船,不坐画舫了。”说完指指旁边太监们坐的小船。魏忠贤愣了一下,忙说:“皇上,这是奴才们坐的小船,怎么能让圣驾坐这个呢,还是坐画舫吧。”
天启有点不悦:“画舫有什么意思,还是这个好玩。”
说着便往小船上跳,船上的两个小太监赶紧搀扶,天启站稳后扭头对魏忠贤说:“对了,忠贤呐,把朕的点心送过来,朕有点饿,一会儿回来再吃。”说着便命令小太监开船。
魏忠贤不敢耽搁,赶紧准备点心去了。
小船载着天启划向湖中心,湖面上风平浪静,望着岸上绿树掩映下的亭台楼阁,天启心情非常好,一再催促小太监划快点,小太监只得全力划船,小船很快便到了湖中心。
天启高兴地站起来冲不远处画舫里的妃子们招手:“朕在这里呢——”
就在这时,突然风云突变,一股强风袭来,湖面上顿时波涛汹涌,乌云密布,狂风卷起尘土漫天飞舞。岸上的人群出现了骚动,众人交头接耳,有些惊慌。眼看着一场暴雨即将降临,小船在狂风中摇晃地厉害,天启惊慌失措,大喊大叫。
突然重心不稳,小船侧翻,三个人全都掉进了水里,岸上和画舫里的人一片惊呼……
岸上的王体乾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大叫:“快..快救驾呀,快….”旁边的客氏推了他一把,王体乾看了客氏一眼,只见客氏似有所指的冲他挤挤眼,好像在暗示他什么,王体乾愣了一下,心领神会的笑笑……
说话间大雨倾盆而下,此时岸上的人已经乱套了,大呼小叫,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人向湖边赶去,有几条船也靠拢了过去。而天启等人正在水里拼命的挣扎,天启并不会游泳,此时已经呛了好几口水,眼看快要坚持不住了。
诡异的是王体乾和客氏等人只是在岸上大呼小叫,却迟迟不见他们下水救人,一些准备下水救驾的太监、侍卫在王体乾的怒视下也不敢贸然下水。
这时从殿里端着点心出来的魏忠贤看到殿外的瓢泼大雨,又听到了湖边传来的叫喊声,他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脸色大变,丢下点心便冲向湖边。他跑到湖边见到天启在水里挣扎,一帮人在岸上大呼小叫,就是没人下去救驾,不禁勃然大怒,怒骂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是死人吗,赶快下去救驾啊——”
说着自己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要往水里跳,客氏见状一把拉住他:“忠贤!”
客氏冲他摇摇头。
魏忠贤看着客氏严肃的表情,再看看岸上呆若木鸡的人群,最后看了看在水里挣扎的天启,他瞬间全明白了。
魏忠贤恼怒地吼道:“不——”
说着挣脱客氏,一头扎进了水里,向天启奋力游去。
客氏看着水里魏忠贤的身影,无奈地叹口气。王体乾凑过头问:“夫人,您看这?”
客氏没好气地说:“还愣着干什么,快下水救驾呀——”
王体乾这才如梦方醒,赶紧指挥人下水救人。接到命令后,岸上的太监、侍卫才纷纷扑通扑通跳下水向天启游去,旁边的几条小船也快速划了过去……
魏忠贤在水中冒着大雨奋力向天启游去,边游边大叫:“皇上,皇上,您坚持住,小奴这就来救驾!”
天启呛了好几口水,已经坚持不住了,就在他沉入水中的那一刹那,魏忠贤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往船上拖。船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把天启拉上船,下水的太监、侍卫也马上把筋疲力尽的魏忠贤推上船,一群人乱哄哄地把落水的几个人救上岸。魏忠贤不顾一切推开众人,亲自给天启压胸排水,反复按压几次后,天启突然猛地吐出几口污水,胸口剧烈起伏,魏忠贤见状大喜急忙冲人大吼:“都是死人吗,快去请太医啊——”
那俩小太监已经溺水身亡,没救了。天启因喝了大量湖水,在太医的急救下,不断往外吐水,魏忠贤顾不上自己,瞪大了眼看太医救治天启,嘴里焦急地念道:“皇上,您要挺住,您要挺住呀。”
经过一番紧急抢救,太医总算长长出了一口气,魏忠贤急忙问:“太医,皇上怎么样?”
太医稳住神儿说:“启禀公公,皇上落水受到惊吓,加上腹中呛入大量湖水,需要好生静养调理呀,不过目前并无大碍,公公尽可放心。”
魏忠贤大喜,谢道:“有劳太医了。”说完不禁喜极而泣掏出手绢擦泪,马上吩咐随从把天启小心翼翼地抬回寝宫。
病榻上的天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一群人冒雨抬着天启急匆匆出了御花园,向弘德殿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