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高第的大队人马正缓缓穿过城门,只见旌旗招展、依仗森严,气势逼人。这次到山海关赴任,高第不但带来了全部家当,甚至还有一个小戏班子,一时传为笑谈。
城门口。孙承宗等人早已等候在此,高第从马车里晃晃悠悠出来,肥胖的身体连转身都不方便。在朝中行走的这一年来,他明显又发福了,孙承宗上前拱手道:“恭迎尚书大人履任辽东,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高第心不在焉地说:“罢了罢了,本部堂此番奉旨离京赴任,代天牧狩,职责重大,就不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孙大人知道本部堂一向不喜欢这些东西。”
高第的傲慢态度激怒了孙承宗背后的袁崇焕,他正欲发作,孙承宗瞪了他一眼,袁崇焕硬生生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孙承宗笑道:“尚书大人远道而来,鞍马劳顿,孙某已经在经略府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大人赏光呐。”高第的脸色这才缓和了许多,他哈哈一笑:“还是孙大人了解高某,就好喝一口,那高某就受之不恭啦。”
孙承宗笑道:“尚书大人说客气话了,请——”
高第大笑:“好,走。”
魏府。客厅里魏忠贤、客氏和王体乾三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默了半天,还是魏忠贤打破了沉默:“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氏和王体乾对视一眼,没人说话。魏忠贤又问道:“皇上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没人回答。魏忠贤质问王体乾:“体乾,你说!”
王体乾支支吾吾说:“风大浪急,不慎落水……”
“胡说——”魏忠贤厉声打断他的话。
两人都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魏忠贤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想谋害…….”
剩下的他不说了,客氏和王体乾听了这话,顿时坐立不安。
见两人沉默不语,魏忠贤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他叹口气道:“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你们难道连咱家也要瞒着不成吗?”
王体乾看着客氏,客氏无奈只得道出实情:“忠贤呐,我们知道你和皇上的感情深厚,所以一直不想这么早告诉你,怕你不同意。皇上失德,朝廷内外有目共睹,这些年朝廷上上下下的事儿哪一件不是你在忙前忙后,到头来还被那些东林逆党攻击辱骂,我和体乾实在是看不下去呀。”
魏忠贤淡淡地说:“这都是做奴才的分内之事,不足道哉。”
客氏接着说:“皇后和信王时刻都在准备扳倒忠贤你呀,皇上年少无知,被他们蒙蔽,迟早会对我们不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实不相瞒,显纯、尔耕他们已经找过我和体乾多次了。”
魏忠贤心中一惊,问王体乾:“怎么,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王体乾小声说:“不止他们,还有涂文辅、石元雅、梁栋、李永贞和外朝的兵部尚书崔呈秀大人、顾秉谦阁老……”
“你们——”魏忠贤站气得起身走来走去,好半天才扭头问客氏:“你们打算怎么干?”
王体乾插话道:“拥戴公公您荣登大位!”
魏忠贤哭笑不得:“咱家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也知道朝廷的规矩,历朝历代哪里听说有太监当皇帝的事儿?你们这么搞,不怕咱家被天下人的唾沫淹死吗?”
“谁敢——”王体乾脱口而出。
客氏说:“忠贤呀,皇上虽然小事昏聩,但大事一点都不糊涂。皇上为什么迟迟不准信王离京,执意将其留在京中,难道不是为了防备你吗?信王一日不除,我们就可能大祸临头,为今之计,只能先除掉皇上,再嫁祸给信王,最后一并铲除。”
王体乾也说道:“是呀,公公,信王逗留京中,只怕迟早要觊觎大位,我们不可不防呀。”
魏忠贤犹豫不决,踌躇半天,还是下不了决心:“不行,皇上待我恩重如山,你们不能谋害皇上,咱家也不会允许你们伤害皇上一丝一毫。”
客氏和王体乾还想再劝,只见魏忠贤一摆手:“此事不要再说了。”
弘德殿。天启自从落水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一群宫女忙前忙后,手忙脚乱地端水、送药、拿毛巾,乱作一团。天启本来身体就不好,这次又因惊吓过度,昏迷不醒。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在这个魏忠贤窃夺大权的敏感时刻,天启却又出了这事,一时间谣言铺天盖地。
坊间盛传这次天启遇险是一次精心策划的阴谋,甚至连朝中大臣都听到了这种说法,朝野上下弥漫着一种深深的焦虑不安。
魏忠贤在殿外焦急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派人进去观察病情。突然一个太医飞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公公,皇…皇上….他….”
“他怎么了?”魏忠贤吓了一跳。
“他醒了。”
魏忠贤长出一口气:“谢天谢地,皇天保佑,皇天保佑呀!”说完拔腿就往宫里跑。
天启醒了,但看上去非常虚弱,一幅病怏怏地样子。魏忠贤快步上前,跪在床边,喜极而泣,哽咽道:“皇上,皇上,您终于醒了,小奴真是快吓死了。”
天启睁开眼睛,看着魏忠贤,有气无力地说:“朕做了个梦,梦见和先帝在一起,先帝招手让朕过去……”
“皇上——”魏忠贤惊恐不安,大哭起来。
一屋子的人哗啦啦都跪倒在地,一个比一个哭得凶。
天启突然猛地一嗓子:“别嚎丧了,朕还没死呢!”屋子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因用力过猛,天启咳嗽不止,吐了几口痰。
魏忠贤将天启扶起来,为他捶背,嘴里念叨着:“皇上要以龙体为重呀,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外面的事儿有小奴看着呢。”
天启打断他的话:“朕的身体,朕心里清楚,朝廷里的事儿,就烦劳魏厂公多费心了。”
魏忠贤急忙跪下说:“皇上说这话,小奴死罪,死罪呀!皇上早日龙体康健,百官们还等着朝贺呢。”
“哎——”天启长叹一声。
宁远城。孙承宗、袁崇焕等人簇拥着高第边走边看。孙承宗一一介绍,不时和高第小声说话,指指点点:
“这宁远卫和左侧的前屯卫是山海关的战略屏障,地势险峻,固若金汤,目前驻军一万七千人,有红夷大炮十门,粮草弹药充足,建虏屡次来犯都大败而归。只要坚守宁远,可保山海关万无一失。”
大腹便便的高第在城楼上看了一圈,又望望远处的青龙山和巨浪滔天的渤海,瞟了一眼袁崇焕,最后看着孙承宗缓缓地说:“孙公,宁远城孤悬关外,与山海关难以联系,万一建虏重兵来犯,岂有不破之理?与其坐以待毙,玉石俱焚,不如趁建虏没有来犯,早早将军民粮草撤入关中,最为稳妥呀。”
不待孙承宗回答,一旁的袁崇焕便插话道:“不可,万万不可!经略,宁远城乃山海关门户,京畿藩屏,易守难攻,屡次挫败建虏锋芒,守关必守宁,这是常识,切不可放弃此城以利建虏呀。”
“放肆!你是何人,敢如此和本部堂说话!”高第颇为不悦,呵斥道。
袁崇焕不亢不卑地说:“卑职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
高第不听还好,一听更加恼怒,斥责道:“你一个小小的兵备佥事在这里大言不惭谈论军国大事,哪里轮得上你插嘴!”
袁崇焕也是倔脾气,他不冷不热顶了一句:“卑职是宁远兵备佥事,守土有责,不敢后退半步!”
“你——”高第气得直哆嗦。
孙承宗不愿意俩人闹僵,赶紧打圆场,他拉开袁崇焕,小声说:“元素,不可意气用事。”
又笑着对高第说:“高大人不要和元素一般见识,他粗人一个,就是这倔脾气,您大人大量嘛。”
高第这才丢下袁崇焕,对孙承宗说:“孙公,本部堂还是坚持这宁远必须撤军,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孙承宗笑着拉住高第说:“此事日后再议,我们到那边去看看。”
经略府书房。孙承宗正在整理他的书籍,两个仆人在一边装箱打包。孙承宗边找边吩咐道:“把这些书也放好,还有那些卷轴,对对,就是那个。”
袁崇焕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默默看了半天,没有说话。
孙承宗把一摞书整好,说道:“来了怎么不进来?”
袁崇焕这才进门,默默地看着这熟悉的书房。
孙承宗挥手打发仆人下去,让袁崇焕坐下,对他说:“元素,明天老夫就要回京了,以后你要多保重。”
袁崇焕动情地说:“大帅,您就这么走了,辽东怎么办?难道就靠那个高第吗?”
孙承宗说:“元素,老夫知道高第是魏忠贤信任的人,派他来辽东无非就是为了掌控辽东军权,可辽东是国之门户,开不得玩笑,袁应泰、王化贞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老夫走后,这宁远就靠你了,你一定要守住,千万不可出现闪失,一失足便是千古恨呐!”
袁崇焕说道:“大帅放心,有我袁崇焕在宁远一天,宁远就万无一失!”
“好——”孙承宗拍了他一把,说:“国难当头,辛苦元素了,有你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袁崇焕又说:“明天我去送送大帅吧。”
孙承宗急速摆手:“不必,你守住宁远就行,不要给高第留下什么口实,老夫天不亮就走,你不用送了。”
袁崇焕感伤地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方能再见大帅。”
孙承宗也感慨道:“你我如有缘,一定会再见面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呐。”
“天涯若比邻…….”袁崇焕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