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堡城外。孙得功刚回到大帐还没来及摘下佩剑,就见副将走进来禀报:“启禀将军,刚才巡营军士抓到一个人在营门附近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卑职怀疑是奸细,请将军处置。”
“哦,有这事?”孙得功将佩剑交给侍卫,说:“押进来,我看看。”
副将冲门外喊:“押进来。”
两个侍卫押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进帐内,孙得功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来人头戴毡帽,留着一撮小胡子,披着蓑衣,装扮很严密。因为此时还是正月,加之地处关外严寒之地,所以尽管穿着厚厚的棉衣,但由于刚才在门外等了半天,这会儿冻得浑身发抖,那人见孙得功一直打量着他,便急忙跪下叩头:“将军,小人不是什么奸细呀。”
孙得功看着他的神情:“那你在营门外鬼鬼祟祟做什么?”那人看看周围的侍卫,欲言又止:“小人…….”孙得功似有所悟,对侍卫们挥挥手:“你们先退下吧,本将军要单独审他。”侍卫们转身出账,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说吧,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孙得功问。
那人确认帐中没有第三人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将军,小人自盛京而来,专程拜访将军。”
“盛京?”孙得功一个激灵,抬眼盯着他:“你说你是从沈阳过来的?”那人说:“是,将军在盛京的一位老朋友托小人给将军捎来一封书信,请将军过目。”
孙得功狐疑地看着他:“本将军在沈阳并不曾有什么老朋友,你到底是谁派来的?”那人双手捧上书信:“将军看后就明白了。”
孙得功撕开书信,快速看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脸色大变,将信揉成纸团丢进旁边的炭火盆中,一股青烟腾空而起……
孙得功严肃地说:“大胆,你不怕本将军砍了你吗?什么老朋友,原来是皇太极。”那人:“正是大金国八贝勒,八贝勒亲笔书信可是不多见啊。”孙得功脸一沉:“你不怕本将军拿你的脑袋祭旗吗?”那人淡淡一笑:“两国交兵尚且不斩来使,怎么孙老弟连老朋友都要军法从事吗?”说着撕去小胡子,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孙得功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李永芳!——怎么会是你?”
来人正是李永芳,他看看门外,示意孙得功不要惊动外面的人。他压低声音说:“多日不见甚为想念孙老弟,特借送信之机前来讨一杯茶水喝,不算过分吧?”
孙得功轻声说:“你既已投降,背叛朝廷还来找我做什么?万一消息走漏,我可是死罪啊!你我兄弟一场,你就不要害我了。”李永芳说:“孙老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在下怎么会害你呢?恰恰相反,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救你呀!”
“救我?此话怎讲?”孙得功一头雾水。
李永芳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辽东的战事大金已经胜券在握,大明只是在垂死挣扎,在下也不多列举,抚清开铁以及不久前的辽沈,还有目前的广锦,甚至包括两翼的蒙古、朝鲜都挡不住大金的铁骑。杨镐的十几万大军一夕崩溃,孙老弟一定比在下清楚,就凭孙老弟的两万人能挡住大金的八旗铁骑吗?一个小小的西平堡又能撑多久?”
李永芳的话在孙得功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是呀,他只有区区两万人马,而且还缺粮少饷,能坚持多久连他都没有把握。孙得功沉默了一会儿,强打精神:“孙某世受皇恩,岂能做此数典忘祖之事?孙某对朝廷绝无二心。”
李永芳这时使出了杀手锏:“老弟的忠义气节在下佩服,可是在下为老弟抱不平啊,老弟一腔热血为大明尽忠,八贝勒也是知道的,可大明朝廷又是如何对你的呢?据在下所知大明朝廷还拖欠老弟五个月的军饷吧?”这一招果然厉害,孙得功一听欠饷二字,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闭口不言,等于是默认了。
李永芳趁热打铁:“当兵打仗无非是为了挣几个钱养活一家老小,都不容易,像这样一拖就是几个月,而且还等不到发饷的那一天,这仗怎么打?——老弟,你又可曾替手下的弟兄们想想呢?”
孙得功一言不发,显然内心正经受激烈的思想斗争。
李永芳继续说:“想当初,李某被逼无奈选择了投降,原以为必死无疑,谁想大汗不但不杀我反而给我加官进爵,甚至把公主许配给我,这是何等的恩典啊!在大明时李某只是一个小小的游击,现在,在大金那里,李某是名正言顺的驸马爷,这天上地下一般的反差怎不令李某感慨,老弟如果肯过来必定比李某更加受宠呀。”
孙得功显然动心了,他站起来在帐里走来走去。
李永芳加大火力:“实不相瞒,李某启程前八贝勒特意交待只要老弟肯归顺大金,立即升老弟为汉军八旗总兵官,所部将士不征调、不遣散,仍归老弟统领,另再调拨十个月的粮草军饷给老弟,这样的优待可是闻所未闻啊。”
孙得功终于打定了主意,他转身盯着李永芳:“你所说的当真吗?”李永芳信誓旦旦:“千真万确,绝无虚假,李某你还不相信吗?放心吧……”
“好!——我就信你一次。”孙得功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痛快!在下回去马上报告八贝勒,老弟就静候佳音吧。”李永芳很高兴。孙得功小声说:“李兄回去告诉八贝勒,孙某准备拿广宁做见面礼,如果能抓到王化贞那自然更好。”李永芳来了精神:“老弟打算如何做?”
“这样,我们……”孙得功凑过去和李永芳耳语一番,李永芳边听边点头。
西平堡毫无悬念的沦陷了。
罗一贯伤重卧床不起,守城重任都交给了副将,而孙得功打着支援城防的旗号,将自己的队伍调进城轻而易举的夺取城防控制权,随后光明正大的在城头打出后金的旗帜,打开城门迎接后金军进城,西平堡瞬间沦陷,罗一贯自杀殉国,全城无一人投降。
城头。后金军正在打扫战场,随处可见燃烧地火堆,浓烟滚滚,一片狼藉。皇太极在李永芳、孙得功等人簇拥下远远的走了过来,边走边指指点点,孙得功显得格外积极主动,不停的向皇太极介绍城中的情况,时不时的再添油加醋的把自己的功劳吹嘘一番。
皇太极斜瞟了他一眼,冷淡地说:“孙将军此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本贝勒心里有数,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不过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头,好戏还在广宁呢。”
孙得功何等聪明之人,立即就听出了皇太极的弦外之音。他双手抱拳:“八贝勒勿忧,孙某出马小小的广宁定将手到擒来,孙某此去定当活捉王化贞,给贝勒献上一份大礼。”皇太极会意的笑道:“将军果真是当世之豪杰,本贝勒与将军真是相见恨晚啊——有将军这番豪言壮语,本贝勒也就放心了,静候将军佳音。”孙得功:“孙某定当不负贝勒爷厚望,请贝勒爷率军屯兵广宁城外二十里处,随时等候孙某捷报。”
由于孙得功严密封锁消息,此时的广宁城中尚不知西平堡已经失陷,更不知孙得功的叛变投敌。王化贞派出的一批批探马也如泥牛入海般没有任何消息,这不禁使王化贞更加心神不宁不知所措。
与此同时,孙得功害怕消息走漏,率领部队星夜兼程赶往广宁,万一王化贞知道他叛变的消息,那广宁就不好拿下了,因此孙得功不敢大意,火速出发奔广宁而去。
天刚放亮,孙得功的部队就出现在了广宁城下,当然都是明军装扮,不过每个人的手臂上都缠着一条白布条,显然是一种标记,这一点并没有引起守军应有的注意。
端坐马上的孙得功抬头看看城楼上那斗大的“广宁”二字,冷冷一笑,闭上眼睛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城头的守军发现了城下的部队,由于此时天刚蒙蒙亮,看不大清楚,守军就高声诘问:
“城下来者何人?”
孙得功示意副将回话,副将大声回复:“我们是游击孙得功将军的部队,救援西平堡归来,需进城休整。”
此时的广宁已经处于戒严状态,鉴于后金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守军自然不敢大意,继续盘问:“你们当真是孙将军的部队吗?”马上的孙得功高声说:“我就是孙得功,城上可看清楚喽,速速打开城门!”这次守军听出了孙得功的声音,吊桥缓缓地放了下来,刚一放稳孙得功抽出剑向城门一挥:
“进城——”
孙得功一马当先冲上吊桥,砍断绳索冲入城中,后面的大队人马紧跟而入,城门口的守军还没缓过神儿来就被砍翻了。孙得功挥舞着长剑大叫:“杀——”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大军如同猛虎下山般由整化零冲向各条街道,杀声四起……
巡抚衙门。王化贞刚起床,正在书房里到处寻找他昨天遗忘在这里的一件公文,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真是奇了怪,莫非能插翅而飞不成?”
门“咣当”一声被猛地推开,江朝栋冲进来一把关上门,气喘吁吁地向外望了望。王化贞被吓了一大跳,看着江朝栋惊慌失措地样子,皱了皱眉头:“朝栋,何事如此惊慌?”
江朝栋此时才缓过劲儿,急促地说:“大人,出大事了,孙得功叛变投敌已经进城了,事不宜迟请大人速速突围出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王化贞大惊失色,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最器重的孙得功竟然投敌了,这下他彻底懵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时远处的喊杀声传了进来,意味着叛军正不断接近巡抚衙门,孙得功一门心思要活捉王化贞邀功,所以一进城他便带了一队人马直奔巡抚衙门而来。
“大人,快走吧!”江朝栋真急了。
王化贞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琳琅满目的书籍,叹道:“这里面都是老夫半辈子搜集来的好东西,即使带不走也不能留给建虏。朝栋——烧了吧。”说完这句话王化贞黯然离开了书房,很快书房上空升腾起一股浓烟,紧接着衙门陷入了一片火海……
王化贞换上便装,刚出门就碰见江朝栋匆匆而来:“大人,马都被乱兵抢走了!”王化贞急了:“这可如何是好!”江朝栋说:“大人勿忧,府里还有一些毛驴,只能委屈大人骑驴出城了。”
到了这个时候王化贞也顾不得许多了,骑上江朝栋找来的毛驴,狼狈逃命。
江朝栋率领十几名亲兵紧随其后冲了出来,一路上边打边跑,竟然冲出了叛军的包围圈,跑到了尚未被占领的南门。此时南门城门紧闭,一帮散兵游勇正在趁火打劫收取“出城费”,每人十两银子,逃难的百姓已经把城门堵得水泄不通,拼命想挤出去。江朝栋心急如焚,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城门却丝毫没有开启的意思,江朝栋引弓拉箭,抬手一箭乱兵头目应声倒下,其余的乱兵见头目被射死,顿时作鸟兽散。江朝栋指挥部下打开城门,保护王化贞逃出城直奔南方而去。
孙得功此时正站在巡抚衙门门口,望着院中的熊熊大火咬牙切齿:“就差那么一点,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不远处,副将正在宣读安民告示:“东朝大兵旦夕将至,尔等当认清时势,及早剃发归顺同沐圣恩,如若胆敢抗拒东朝,一旦大兵入城恐将玉石俱焚……”
城外,源源不断地后金军正在向广宁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