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签押房。王体乾满面春风地跨进门,晃了晃手中的圣旨,冲在场的顾秉谦、魏广徴、朱延禧和张瑞图等人笑道:“几位大人都在场,正好,省得奴婢麻烦了,接旨吧。”
四人赶紧跪听圣旨,王体乾展开圣旨:
“上谕:首辅韩爌致仕,然内阁乃朝廷中枢,阁魁不可虚悬,朕思虑再三,乃定大学士顾秉谦为首辅……”
后面的话,魏广徴一句也没听进去,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张瑞图扯扯他的衣袖才发觉圣旨已经念完了,从地上爬起来,脸拉得老长。朱延禧和张瑞图纷纷向顾秉谦道喜,顾秉谦春风得意,连连还礼。魏广徴心中不悦,也不想凑热闹,愤然而去。场面有点尴尬,朱延禧赶紧打圆场:“魏大人多喝了几杯,大家不要介意。”
诏狱。杨涟被吊在刑台上,身上血肉模糊,血沿着衣角往下滴,他又晕了过去。叶文仲上前揪住他的头发,哼了一声:“装死?想死没那么容易,给我浇水!”
一桶水过去,杨涟又有了气息,叶文仲狞笑道:“怎么样,滋味不错吧?乖乖招了,就免受皮肉之苦啦。”
“招什么?”杨涟气若游丝。
叶文仲眼一瞪:“别装了,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你以为不说就没事了吗?”
“证据?哈哈哈——”杨涟仰天大笑。
“你笑什么?”叶文仲恼羞成怒。
杨涟嘲讽道:“你们东厂不是有名的证据制造行家嘛,需要什么证据就造什么…..”
“够了!嘴还是这么硬,来呀,给我掌嘴,打到他嘴软为止。”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上前左右开弓,打得杨涟眼冒金星,耳朵嗡嗡响,满脸鲜血……
“许大人到——”门口传来一声喊声。
没等叶文仲反应过来,许显纯已经到了室内,他瞪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杨涟,摆摆手:“下去吧。”
叶文仲等人退了下去。
“我说杨涟,你这又是何苦呢?实话告诉你吧,熊廷弼、汪文言都已经招了,你就是再嘴硬也没用,只要你承认收了熊廷弼的贿赂,我保证你会平安无事,你是聪明人,和谋逆罪比起来,贪污受贿就算不上什么啦。”
杨涟看了他一眼:“汪文言招什么了?把他叫来,我当面问问他。”
许显纯诡笑道:“可惜呀,人你是见不到了。”
“你说什么?”
“昨天,已经依律处决了。”
“你们这是杀人灭口!”杨涟愤怒不已。
“杀人不假,灭口谈不上,就你们几个书呆子还用灭口吗?”许显纯哼了一声:“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拂袖而去。
诏狱。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诏狱的宁静,牢门被打开,两个狱卒拖着饱受折磨地杨涟走了进来,丢下人就走。同牢房的魏大中急忙扶住杨涟:“大洪兄,你没事吧?”杨涟睁开眼,看了看魏大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左边囚室的左光斗、周朝瑞也挤在木栅栏前,都很关心杨涟的伤势,左光斗看到杨涟的惨状,心中烦躁,愤然说:“再这样下去,恐怕熬不到开审,我们都已经死于酷刑之下了,得想个办法才是呀……”
魏大中叹道:“身陷囹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左光斗若有所思,突然一拍巴掌:“有了,我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周朝瑞问。
左光斗缓缓道来:“魏忠贤、许显纯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就是为了拿到我们的口供,捏造证据,如果我们硬扛,早晚会被折磨死,难见天日,我们的冤屈岂不就永远没人知道了。如果我们先承认他们的指控,等到了开审那天突然反戈一击,打魏贼个措手不及,或许还能惊动皇上,那我们不就有希望洗脱不白之冤了吗?”
这个大胆又冒险的想法显然触动了每个人的神经,魏大中担忧地说:“遗直兄,这办法确实出其不意,不过,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魏贼使诈,那我们不就自投罗网了吗?”
“是啊,是啊,太冒险了吧。”袁化中、顾大章也有同样的忧虑。
杨涟开口了:“是有点冒险,不过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看可以一试。”
左光斗:“那好,接下来我们商量一下,看下一步怎么办。”
几个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山海关。袁崇焕拿着一封急信匆匆奔入帅府,书房里,孙承宗正在练习书法,见袁崇焕火急火燎的样子,便放下笔,问道:“元素,何事如此慌张?”袁崇焕呈上急信:
“京师送来的,请大帅过目,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孙承宗拆开信封,看了一遍,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袁崇焕追问:“大帅,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吧。”孙承宗把信递给他。
袁崇焕看完后目瞪口呆:“这…这….”
孙承宗心情沉重,走来走去:“老夫不怕建虏来犯,就怕朝廷里出乱子呀。”袁崇焕:“大帅,这魏忠贤抓了杨涟、左光斗等人,还在搜捕东林党人,再任由他这么折腾下去,不等建虏来犯,我们自己先乱套了。”
孙承宗深有同感:“两位阁老一走,内阁为顾秉谦、魏广徴之流把持,献媚魏阉,助纣为虐,长此以往朝政堪忧,老夫身为帝师,不能坐视奸邪之徒蒙蔽圣上,误国误君。”
袁崇焕:“大帅打算怎么办?”
“上疏。”
“只怕魏忠贤从中作梗呀。”
“那也不能坐视不管,老夫这就拟折子。”
诏狱。六君子又受了一番酷刑折磨,之所以要多受一轮折磨,再假装妥协是为了不引起怀疑,不让魏忠贤看出破绽。给它们造成一种屈打成招的假象,从而达到麻痹他们的目的,许显纯立功心切,果然上当了。
“什么?你们愿意画押?”许显纯狐疑地看着几个人,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左光斗一脸痛苦地神情:“我们实在是扛不住了,招….我们招…”
许显纯哈哈大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说着摆摆手,一个狱卒拿着几份口供上前,让六人画押。
许显纯心情不错:“你们的口供,本官已经准备好了,只要画押就行了,其他的不用多问。”
左光斗问:“我们画押后,何时开堂?”
许显纯敷衍道:“这件案子是厂公爷亲自督办的,何时开堂要看厂公爷的意思,这个你们就不用操心了。”
六人似乎还在做思想斗争,许显纯递过去一支笔:“签吧,签了就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了。”
左光斗第一个拿起笔签字,杨涟等人也签了字,许显纯拿到口供,看了看十分满意。他如释重负地对狱卒说:“把他们押下去,好生伺候着。”
说罢,揣起口供转身出门了。
魏府。“什么——都招了?”魏忠贤大为意外。
许显纯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是呀,全招了,这不,下官把他们的口供都带来了,请厂公爷过目。”说着将厚厚一摞口供呈给魏忠贤。魏忠贤随手翻了一页,便丢给旁边的王体乾。
“显纯呀,你怎么看?”
“厂公爷,这可是天赐良机啊,现在有了口供,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定罪呗。”许显纯亟不可待地说。
魏忠贤沉吟了一下,又问王体乾:“体乾,你怎么看?”
王体乾仔细翻看了许显纯的口供,好半天才说:“公公,小的觉得这事有点蹊跷,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什么意思?”魏忠贤来了兴趣。
“您想,这几个人都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前几日百般拷打都没有开口,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部招供了呢?”
魏忠贤眼珠转了转:“你是说……”
王体乾接着说:“一个小小的汪文言都能死扛到底,这几个人居然没怎么用刑就全招了,就跟事先密谋好了似得……”
“密谋?”魏忠贤心里一惊。
许显纯急了,正要说话,魏忠贤摆摆手,让王体乾继续说。
“小的大胆推测,他们这么做可能是为了设法离开诏狱,交三法司去审,然后或许会当堂翻供,大闹一通,把诏狱里的事全抖落出来,一旦传出去,不但朝廷哗然,万一传到皇上那里……”
许显纯倒吸了一口气:“这….这…..”
魏忠贤白了他一眼:“这什么这….体乾说得很有道理,东林党人一贯奸猾狡诈,岂会轻易认输?这次他们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咱家就给他们来个当头棒喝,让他们清醒清醒。”
许显纯问:“厂公爷,您说怎么办吧?”
“显纯呀,你现在回去,按口供上的数字逼他们交出受贿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通知他们的家人三日内交出银子,否则就抄家。还有,让顺天府四处张贴告示,将他们的罪行公布于天下,咱家要让他们顶风臭四十里!”
许显纯:“小的这就去办。”
司礼监。一大早魏忠贤便匆匆进宫,刚走到司礼监门口,便看见等在门口的顾秉谦和魏广徴。忙迎上前施礼:“小奴见过两位大人。”二人也还礼:“见过魏厂公。”
顾秉谦从袖中掏出一道奏折:“厂公爷,这是内阁昨天收到的折子,孙承宗派人送来的,里面对公公多有不恭之处呀,我等不敢自专,请厂公爷示下。”魏忠贤笑道:“二位大人辛苦啦,这种折子就按规矩办好啦。小奴也不好干涉内阁事务,您说是吧。”
顾秉谦心领神会,忙说:“明白,明白。”
弘德殿。天启翻看着许显纯炮制的口供,脸色铁青,没看几页便拍在了桌上,气得浑身发抖:“气死朕了,气死朕了。杨涟他们怎么是这样的人,朕那么信任他们,朕时刻都不忘当年它们的护驾之功,可他们又是如何回报朕的呢?就是这样回报吗?”
魏忠贤奏道:“皇上千万不要动怒,龙体为重呀!这老话说得好,人心隔肚皮呀,当年正因为他们护驾有功,所以才目空一切,独霸朝堂,迫害排挤所有不同于他们的大臣,他们胆大包天,欺上瞒下,图谋不轨呀。”
天启自言自语:“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在三法司会审时,极力为熊廷弼开脱,原来如此……魏厂公,熊廷弼现在何处?”
“尚在刑部狱中关押。”
天启:“立即转诏狱,严加审问,弄清楚他是如何和东林党人勾结在一起的。”
熊廷弼因天启二年春的辽东兵败,和王化贞一同下狱,已经在刑部狱中关押了三年,很多人都忘记了还有他这么个人,这次经魏忠贤的暗中谋划,熊廷弼的案子和东林党人纠缠在一起,变得更加诡异严峻。在诏狱,一个天大的阴谋正在等待着他。
诏狱。杨涟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商量下一步何去何从,周朝瑞望望空荡荡的过道,有点不安:“大洪、遗直,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许显纯会不会使诈呀?”袁化中也说:“是啊,这些魏阉走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们不能大意。”
左光斗安慰道:“你们多虑了,我们六人都是朝廷命官,并非一般案子可比,就算他魏贼想杀人灭口也得禀报皇上吧,皇上不会不管的。”周朝瑞不以为然:“万一魏贼蒙蔽皇上呢?我听说工部屯田司郎中万璟上疏弹劾魏贼,前日在午门外被活活打死,皇上也没说什么,看来都是魏贼搞得鬼。”
左光斗一时语塞。
就在众人心里七上八下之时,远处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之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过道尽头出现了几个人影,一个囚犯被狱卒押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杨涟视力好,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熊经略,是熊经略!”他脱口而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急忙看过去,果真是熊廷弼。
熊廷弼在辽东时是个身高八尺,彪悍勇猛的大将,一脸络腮胡子,人高马大,很是威武。现在却是一副憔悴地样子,眼神呆滞,面无表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看来在刑部也没少吃苦。
熊廷弼缓缓地走到六君子牢房门口,杨涟忍不住喊了一声:“熊经略,您怎么来这里了?”
熊廷弼扭头看了他们一眼,正要说话,后面的狱卒猛地一推,喝道:“快走——”
熊廷弼摇摇头,叹息着走远了。
杨涟望着熊廷弼远去的身影,十分焦虑,转身对左光斗等人说:“熊经略一直关押在刑部狱中,怎么突然转到诏狱了?”左光斗沉吟道:“事情恐有不妙,难道…….”
话音未落,牢门突然被推开,叶文仲如同煞神一般出现在门口:“许大人要见你们,来呀,押走!”
许显纯坐在椅子里,两个狱卒给他们摇着扇子驱逐蚊子,旁边挂满了各种刑具。杨涟等人被押了过来,许显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站起身走到六人面前诡笑道:“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厂公爷和刑部达成共识了,决定将你们……..”
许显纯故意卖了个关子,六人果然都瞪大了眼。
许显纯更加得意:“决定将你们继续关押在诏狱中追赃,你们收受的赃款必须一个子儿不少的吐出来!”
六人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大变,左光斗猛地扑上去想打许显纯,被狱卒牢牢按住,左光斗发疯般的大吼大叫:“许显纯,你这个卑鄙小人!我杀了你,你不得好死!”
许显纯笑嘻嘻地说:“左大人,您是正人君子,怎么跟个武夫似得喊打喊杀,真是有辱斯文呀,本官好害怕呀,哈哈哈…….”
左光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似得拼命挣扎,骂不绝口,其他五人也是极力反抗,场面一度失控,许显纯有点火了,喊叫道:“让你们骂!让你们骂!来呀,给我上刑!上刑——”
狱卒们拖起六人就往刑台上去,台上的烈火正烧得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