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孙承宗一行人终于到达城外。孙承宗勒马驻足,借着火光仰望城门上的“通州”二字,命随从拍马上前喊道:“城上的人听着,辽东经略孙大帅进京朝贺皇上圣寿节,途经此地需进城休整,快快打开城门。”
话音刚落,城头突然燃起一排火把,躲在城墙后面的士兵纷纷现身。一个将官模样的人冲城下喊道:“孙承宗你听着皇上有旨,令你立即返回山海关,如敢越通州一步,格杀勿论!”
孙承宗闻言大惊,顿感不妙,皇上怎么会下如此严厉地旨意,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让自己进京?
想到这里,他上前道:“这位将军,老夫是孙承宗,老夫想问问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让我等进京为皇上贺寿?”
那将官生硬地说:“孙大帅,您还是赶快回去吧,否则怕是后悔莫及。”说罢,一抬手城头上立即出现了一排弓箭手,拉弓上箭,气氛顿时极其紧张。就在孙承宗等人目瞪口呆之时,一个探马来报,在通州西北方向发现大队官军正向通州移动,孙承宗感觉事态严重,立即下令返回山海关,为了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孙承宗派人潜入京城打探消息,自己率大队人马踏上了回程。
这天天刚放亮,由锦衣卫护卫的车队便从叶府出发,缓缓地向城西进发,从左安门出城,庞大的阵容吸引了许多路人驻足观看,所谓位极人臣,衣锦还乡大概也就是如此吧。
内阁签押房。新任首辅韩爌正和魏忠贤商议增补阁员事宜,顾秉谦、魏广徴和朱延禧等人也在场。韩爌心里明白,虽然自己身为首辅,但其他几位阁员都不是东林出身,“东林内阁”已经名存实亡。
现在的内阁,顾秉谦、魏广徴是魏忠贤党羽,朱国桢、朱延禧是中间派,五个人俨然形成三足鼎立的态势。而据可靠消息称朱延禧已经私下投靠了魏忠贤。这样一来这次增补阁员便成为两派争斗的焦点,东林党能否保住内阁就在此一举了。
韩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极力举荐吏部尚书赵南星入阁为武英殿大学士,魏忠贤自然极力反对,并推出了自己的人选——礼部尚书张瑞图。此人也是福建人,和叶向高、林汝翥以及后来的洪承畴都是同乡,是当时有名的书法大家,后来歌颂魏忠贤的碑刻、匾额很多都出自他之手。
韩爌力主赵南星更合适,并指出张瑞图刚升任礼部尚书不久,资历尚浅,不及赵南星经验丰富、老成持重。魏忠贤也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使出杀手锏。
“昨儿个呀,皇上看了张尚书的《千字文》,别提多喜欢了,简直是爱不释手,皇上说呀这么好的人才怎么能不重用呢?”魏忠贤阴阳怪气地说。
顾秉谦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张尚书深得皇上赏识,入阁后必有大作为呀。”
魏忠贤把天启搬出来为张瑞图入阁开路,韩爌还敢说什么,再坚持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了。无奈,只得妥协同意推荐张瑞图入阁。内阁失守,东林党人控制的吏部、都察院的处境势必更加艰难。
杨涟、左光斗等人心急如焚,暗下决心要孤注一掷,和魏阉拼一把,叶向高的叮嘱早被他们抛到了脑后,一场生死决战即将拉开战幕……
夜色深沉,内阁里还亮着灯,中书舍人汪文言整理完最后一摞奏折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和另外几个当值官员道别后离开内阁。
东华门外。当值的官员马车都停在这里,汪文言和众人道别后,上了自己的马车缓缓离开东华门。大街上空无一人,一片死寂,马车穿过街道,拐进一条巷子,这里离他家已经很近了。
马车里汪文言闭目沉思,上次他为熊廷弼的事找王体乾,眼看就要成功了,最后关头这熊蛮子死活不肯拿钱,也可能是真没钱。可魏忠贤不这么想,魏忠贤觉得汪文言是在戏弄他,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汪文言感觉马车停了下来,他问道:“怎么停下了?快走呀!”
外面静悄悄地,无人回答他。
汪文言顿感不妙,急忙掀开门帘一看,车夫早已不见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汪文言慌了,正不知所措时,脑后挨了一棍,眼前一黑……
内阁。韩爌在签押房里东翻西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个职员进来送东西,韩爌问他:“哎,昨天陕西三边总督送来的折子放哪里了?”职员:“卑职不清楚,昨天是汪文言当值的。”
韩爌:“那汪文言呢,把他叫来。”
职员:“他今天没来当值。”
韩爌愣了一下:“今天不是他休息呀,怎么会没来?”
职员:“卑职不知。”
韩爌挥手打发他下去,心里十分郁闷,寻思着一定要重重责罚他。正在生闷气时,朱国桢走了进来,拉住韩爌说:“阁老,不好了,汪文言被东厂的人抓了。”
“什么——”韩爌吃了一惊,追问:“为什么?”
朱国桢:“我在东厂里的熟人传出话,说汪文言和熊廷弼暗通款曲,图谋不轨,被抓去审讯了。”韩爌:“汪文言和东林之士来往甚密,东厂抓了汪文言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韩爌:“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想个办法。”
诏狱。灯光昏暗,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不时的传来犯人的哀嚎声,汪文言被绑在柱子上双手被铁环束缚,头发蓬乱,囚衣上血迹斑斑。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提着鞭子恶狠狠地说:“快说!快说!”
汪文言瞟了他一眼,扭过头不理他。
狱卒大怒,挥鞭就打,汪文言咬牙切齿,骂不绝口。
这时,许显纯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过来,狱卒急忙停住手,恭敬地退后几步。许显纯叫来狱卒问:“招了吗?”狱卒忐忑不安:“回许大人话,这家伙嘴硬得很,死活不开口……”
“废物——”许显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说:“汪文言,你最好放聪明点,当年熊廷弼丧师失地,罪无可赦,而你却为他奔走呼号,甚至想贿赂魏厂公,被魏厂公严词拒绝,熊廷弼不死心,又让你重金贿赂东林党杨涟、左光斗等人乞求活命。经过东厂调查发现,熊廷弼之所以有大量银子供你活动用,一是大肆苛扣军饷;二是——私通关外建虏。”
听许显纯滔滔不绝地描述,汪文言瞪大眼看着许显纯仿佛是听天方夜谭似得,没等许显纯说完,汪文言便大叫:“胡说,你胡说——”
许显纯脸一沉:“我胡说?心里没鬼,你激动什么!定是本官说到了你的痛处,这才不打自招,露出了马脚。”
汪文言勃然大怒:“许显纯,你这个卑鄙小人,任你如何胡编乱造,汪某绝不会诬陷任何无辜之人,你就死了那条心吧,魏阉走狗,不得好死!”
许显纯恼羞成怒,一把抢过狱卒手中的鞭子,抬手就抽,汪文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随即昂着头骂不绝口,怒目而视。许显纯抽了一阵后,把鞭子扔给狱卒,咬牙切齿道:“给我狠狠地抽,抽——”
狱卒卖力地抽了起来,呐喊声,叫骂声和许显纯的狂笑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阴森恐怖的诏狱中……
内阁。韩爌匆匆推门而入,见顾秉谦、魏广徴两位阁臣正在品茶闲聊,便正色道:“二位可知中书舍人汪文言被东厂逮捕一事?”
“哦,这事儿呀……知道。”魏广徴轻描淡写地说。
韩爌急了:“那你们还有闲心情在这里品茶?汪文言是内阁属员,东厂怎么可以随意抓人,赶快和老夫想想办法。”
顾秉谦无动于衷地说:“韩阁老,您呀,就别白费力气啦,汪文言是熊廷弼重贿东林一案中的重要人犯,这可是皇上钦定的,东厂奉旨办差,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顾秉谦的话无异于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韩爌感觉内心冰凉冰凉的,他转身看了看光溜溜地桌面,问:“怎么,吏部的折子还没送到吗?”魏广徴说:“哦,一早就收到了,我和顾阁老已经票拟好呈进宫了。”韩爌强忍怒火:“老夫是首辅,票拟必须得到老夫首肯,你们怎么可以私自票拟呢?”
魏广徴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还是顾秉谦反应快,赶紧说:“韩阁老息怒,是这样的,魏厂公见韩阁老日理万机很是辛苦,便吩咐我等多替阁老分忧呀。”
韩爌气愤难耐拂袖而去。
山海关。孙承宗派往京城的密探回来了,向他禀报了京城里的情况。孙承宗听后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他没有想到离京仅一年时间,魏忠贤的势力就壮大到如此地步。不但左右皇上控制朝政,甚至笼络了一批朝中高官为其摇旗呐喊,做鹰犬打手,。连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都成了魏忠贤的徒子徒孙,辽东军务堪忧。
袁崇焕一进门就发现孙承宗脸色不好看,关切地说:“大帅,怎么了?”
孙承宗叹道:“朝廷里日益险恶,老夫深感忧心呐。”
袁崇焕问:“是否和大帅上次进京受阻有关?”
“嗯——”孙承宗点点头,说:“魏忠贤现在不得了了,一手遮天,气焰嚣张的很呢。”
袁崇焕深有同感:“是呀,以前叶阁老在时还能制约一下魏忠贤,如今朝中再无人能对他施加压力。就说他的心腹刘朝在山海关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这山海关都快容不下他了……”
“慎言——”孙承宗急忙制止他说下去。
袁崇焕小声说:“大帅,我们得想个办法呀,不能任由魏忠贤胡作非为呀。”
孙承宗若有所思:“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会儿朝中已经有人在密谋准备倒魏计划了…….”
杨府。月黑风高,街上空荡荡的,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停在了后门口,轿夫掀开轿帘,左光斗钻了出来四下里看看,疾步进门。
对面的巷子里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杨府客厅。杨涟走出书房,招呼道:“遗直兄深夜来访,有何贵干呀?”
左光斗放下手中的茶杯,打趣的说:“大洪兄府上好东西多嘛,来打秋风呀。”
杨涟坐下说:“怎么大半夜专程跑来打秋风吗?你左遗直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说吧,什么事?”
左光斗指着杨涟:“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呀,那好,咱就开门见山吧。”他压低声音:“魏阉近来越来越嚣张了,叶阁老刚离京,他就指使顾秉谦、魏广徴之流处处刁难排挤韩阁老,真是欺人太甚啊!”
杨涟一脸凝重:“那韩阁老如何应对?”
左光斗撇撇嘴:“别提了,韩阁老只是一味和稀泥,当和事老,一忍再忍,我看别指望他了。”杨涟来了精神:“左兄所想和杨谋不谋而合,我们不能再忍气吞声了,动手吧。”他从袖中掏出一卷手稿递给左光斗说:“这是我连夜来草拟的讨阉疏草稿,你看看提点意见。”
左光斗接过草稿,展开后一行醒目的大字跃入眼帘:
《劾太监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
左光斗迅速浏览了一遍,还没看完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连声叫好。他激动地走来走去,转身举着草稿说:“大洪兄,此乃千古未有之奇文呀,好文章!好文章啊!”杨涟说:“不急,容我再润色一番,马上上奏,就不信他魏阉还能沉住气!”
左光斗击掌叫好:“好,大洪兄上疏后,左某一定紧跟而上,一鼓作气搬到魏阉逆贼!”
两人热血沸腾,彻夜长谈,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远处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