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人是不怕死的，刀架脖子上都不皱眉头的人，是有的。

　　但只要是有思想的人，总是有恐惧的东西的。

　　而那种东西，往往很简单。

　　之前短暂的接触，朱慈烺就发现琴师的身上很干净，干净到有些夸张的程度。

　　她虽然在他身边的地上坐下，但就算是她这样有专业素养的刺客，在衣服碰到地面的时候还是皱了眉，坐下的时候，感觉她很不舒服。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很难经过训练去忽视的。

　　所以，朱慈烺不用她的命来威胁，而是用脏来恶心他。

　　有一说一，就这种恶心的刑罚，别说是洁癖了，就是普通人都受不了。

　　这都不需要用上，光是说出来就够吓人的了。

　　哪怕是硬骨头的刺客，在面对这样的死法的时候，还是软了下来。

　　“奴婢之前所交代的经历，确实是真的，不过有了一定隐瞒。当初收养我的老鸨子，背地里是粘杆处的人，而且她跟我一样，其实，都是非男非女之人······”

　　“哦？”

　　“奴婢生的女儿身，但除了小时候和女儿无二外，成年之后，却是有些不伦不类。奴婢身下生的和女人一样，但却从来没有来过月事，胸部也没有任何变化，和男人一样。后来，师傅告诉我，像我们这样的人，十万人里不见得有一个，她说我们有着女人的外表，但内脏却是男人的，所以我们也无法生育。”

　　说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的胸部又挤又按，只听到咔吧咔吧的声音，原本移位的骨头便被她归位了，而隆起的胸部，也恢复了平坦。

　　这动静光听着就疼，可她却神色如常，没什么变化。

　　“这叫拆骨功，是缩骨功的延伸，自小我就被师傅反复拆装身上的骨头。每一次，都很疼，而且关节位置都会肿，要休息很久。所以，我有三年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三年后，我在她的教导下，开始自己练习，不但要拆掉骨头，还要学习将骨头移位。她说，这是易容术的一种更高级的运用，从外在上看，更加逼真。”

　　她说的很平淡，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到底是多大的痛苦。

　　寻常人只是胳膊脱臼一次便疼的受不了，可她却要反复拆掉身上几乎所有的骨骼。能做到现在的面不改色，应是承受了难以承受的痛苦，意志不坚定的人，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后来，我学有所成，她便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给我喝药汤，以保证我体内的男人内脏不会让我出现男人的特征，让我还能做一个女人。我十五岁的时候，她开始让我露面。在她的运作下，我很快就火了，来找我的富贵公子和名门贵族不计其数，我也靠这个为她获得更多的情报。毕竟，谁会在意一个戏子呢。但是，我从来都不接客，因为我的胸是假的，一旦来真的肯定会露馅儿。

　　“就这样过了几年，她死了，我就接替了她的位置，也成了粘杆处的一名探子。不过我主要是负责情报刺探，我不会武功，因为我练拆骨功的缘故，我的身体其实很脆弱，不适合练武。可后来，我还是接到了一个任务，因此，我还经历了长达一年的训练，那个人只教我一套很简单的招式，均是一招杀人。”

　　“那个任务，是杀我？”

　　琴师点了点头。

　　“他们抓了我的弟弟，这是我唯一还活着的亲人，因为在父亲携满门自尽殉国的时候，弟弟正跟着大伯在求学，因此幸免于难。可后来，粘杆处竟然发现了他，还拿弟弟的命作为筹码，让我必须执行这个任务。”

　　“他说是你弟弟，你就信了？”

　　“嗯。”琴师点点头，“因为那个逼我执行这个任务的人，就是我的大伯。”

　　“······”

　　“我知道，这次任务不论成败都是死，而且，我也绝对不是唯一一颗棋子。我之所以选择接受，是因为我不接受肯定也是死。而且我这样的人，活着和死了，已经没什么区别了。如果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除了······”琴师的眉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和恐惧，“除了屎溺······”

　　“粘杆处，已经知道朕了？”

　　“嗯，有一次我听到大伯说，民间出现了明朝余孽，他们将其称为南明。他们说你是苟延残喘的小皇帝，只要消灭了你，国内就太平了。”

　　“呵呵······”朱慈烺笑了

　　琴师的话，并非是假的，这一点，朱慈烺可以确定。他做皇帝十八年，阅人无数，虽不至于堪比他心通，但也可以做到分辨真假。

　　这些年，他一直有派人往返与大明与大清，被人发现也是正常。

　　陈夫子便是大清派去的奸细，但为了反抗这种行为，他全家七十二口自尽了。

　　这些年，也陆续有间谍渗透进去，但只要是汉人，在看到了大明的辉煌发展后，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清人的话，跟汉人差别很大，很容易就会被识别出来。

　　“他们说，朕是苟延残喘的小皇帝？”

　　“他们是这么说的。”琴师如实回答。

　　“那你觉得呢？”朱慈烺刚问完这句话，便摆摆手，“算了。”

　　琴师没有看到他的大军，只是在这里看到了这几个人而已，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实力。为了活命，或许会夸奖几句，但没什么意思，只是单纯的满足一下个人的虚荣心而已。

　　“他们想要除掉朕，巧了，朕也想除掉他们。既然如此，就只能打了。”

　　“一定要打仗么······”琴师眼帘低垂，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痛苦。

　　她知道无法改变君王的想法，但不忍心看到饿殍遍野的想法，也是真实的。

　　朱慈烺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看着远方。

　　这一瞬间，他似乎变得格外高大，就是这宽敞的行宫，似乎都显得格外的狭小，难以将其容纳。

　　“要想世间太平，唯有天下一统！”

　　此话一出，琴师精神一震。

　　她抬起头，看向了这位传言中孱弱式微的小皇帝。

　　这一看，她便呆了。

　　在她的眼中，那一道身影是如此的伟岸，仿佛一头赤金猛虎傲然立于天地之间，那庞大的身躯，几乎要将这宽大的宫殿都顶破开。

　　观其左右，这些武将们，也神情激动且自信。

　　这代表，皇帝的这句话，在他们心中并非是不能实现的，反而是唾手可得。

　　他们认为，胜利是必然的。

　　琴师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亡国的末代皇帝，为什么能有如此气吞山河的气魄、为什么他的手下们，也能有如此自信。

　　难道，都疯了吗？

　　“可如今大清立国已定，天下已然一统，陛下，就如此自信能赢？这不是逆天而行，让天下大乱吗？”

　　琴师的话说的很直白，她知道不该说的这么直白，但是她迫不及待的想要问出来。

　　果不其然，当这句话出口，周围武将们看她的眼神已经充满了不善。

　　这话说的，太过于无礼了。

　　但皇帝却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他摆摆手，大声笑道：“一个人的见识决定了他的想法，你所认为的天下，只有清国这么大，最多加上草原，而真正的天下，是很大的。”

　　“有多大？”琴师下意识的问道。

　　朱慈烺想了一下，说道：“不算海域，大概有十几个清国这么大吧。”

　　“！！！”琴师都震惊了，她知道世界很大，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

　　“从思明到京城需要半年，那围绕世界走一个来回需要多久呢？”

　　“如果坐船的话，得两三年吧。”有一句话他没说，如果坐飞机的话，几天就够了。

　　飞机已经在造了，但前提是他得在清国打下一块地方，挖油井，建机场。

　　“只需要两三年？”

　　“很快吗？这已经很慢了？”

　　“陛下，我说的，是一个来回。”

　　“只需去，不需回。”

　　“为什么？是没有归路吗？”

　　“不，是因为，这个世界是圆的。”

　　“啊？”琴师震惊了，这和她所认知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其实，地球是圆的这回事，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麦哲伦第一次完成环球航行之后，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便将这件事传到了大明。

　　但就跟汉朝有个叫落下闳的就提出过浑天说的概念一样，只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引起了一些轰动，对普通人来说，还是不相信的，只觉得天地是有边界的。

　　哪怕是现在，朱慈烺告诉她，世界是圆的，她还不是很相信。

　　朱慈烺也没有强求她相信，因为这是拘泥于见识的。

　　“那······那陛下的领土，大概有多大？”这句话说出来，琴师就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因为这已经有些打探情报的嫌疑了，不过想到自己肯定会被处死，也就不觉得有多大事了。她觉得，这可能也是皇帝会跟她说这么多的一个原因，毕竟不用担心死人会泄密。

　　“大概，有两个清国的面积吧。”

　　“什么！？”

　　算起来，大明现在的领地，只是占据了整个北美洲而已，南美洲那边，其实只是派出了一些力量进行渗透。现在南美的情况比曾经的北美还不如，想要统领那里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同样，还有非洲和澳大利亚，都是因为现在整体比较落后，都只是派出了一些队伍去进行整合。

　　在有了通讯卫星之后，互相联系也方便快捷许多，但完整的讯息网还需要一些时间才可以完成。

　　反正派出执行任务的大员都吃过桃太郎药丸，对他是绝对忠诚的，也不用担心那些人会跟诸侯一样独立。

　　另外，每一处海外战场，都至少有一个他的分身跟着的，可以随时进行监督，也不怕会出事。

　　而且对大明来说，最重要的科技还是掌握在他手里，其他人就是想反，也没有那个实力。

　　是继续过高科技的舒服日子，还是过落后的原始生活，他们知道该怎么选。

　　况且外派出去的地方，不是太冷就是太热，在没有完善的避暑取暖条件的情况下，就是士兵们也受不了。

　　当做出安排的时候，朱慈烺已经都想到了。

　　那些外派的地区，都是战斗力不怎么样的地方，完全不用担心。

　　现在需要他亲自动手的，只有亚洲和欧洲。

　　如今的大清和欧洲各国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这种强，也是在同一科技水平下的强。

　　如今大明的科技水平已经超过了这个世界三百年，这已经能够决定一切了。

　　称霸，只是时间问题。

　　除非，这个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有一个有系统的人出来跟他作对。

　　“您，是认真的？”琴师还是有些无法接受两倍大清面积的这个事实，她也想象不到，到底哪里，有两个天下这么大的土地。

　　“托他们的福，我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大陆，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肥沃，资源丰富，简直就是一片白地。我花了十八年将那里建造成了没有战乱，百姓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所以，现在我来了。”

　　“可是，若陛下已经建造了那样一座世外桃源，又为什么还要打仗呢？您的天下，还不够大吗？”

　　朱慈烺摇摇头，道：“我说过，天下是很大的。我已经将那片大陆建造成了一座桃园，为什么不趁着我还年轻，将更多的地方也建造成那样的桃园呢？况且，这片土地，是我的家啊。”

　　琴师沉默了，她的脑子现在很乱。

　　一方面，她被朱慈烺的气魄所震撼，一方面，她又不敢相信他所说的。

　　因为对于她来说，这些事情，有些过于梦幻了。

　　就是做梦，她都梦不到这些东西。

　　但她又感觉，似乎，这并不是谎言。

　　毕竟，骗她的意义是什么呢？

　　良久，她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那些话是真是假，她说：“可是，打仗，您的家乡，就会遍布战火。”

　　她没指望自己的一句话，能让朱慈烺改变想法。但朱慈烺的一句话，却让她沉默了。

　　“若你的家里来了狼，你是选择留下家人独自逃走，还是选择把狼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