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胜骁勇战金兵~郭永死节詈胡帅】
话说关胜得胜回城,刘豫诘问道:“本府戒总管勿要出城,如何不听?今日虽侥幸赢了,若激恼了金人,如何是好?”
关胜微合凤目,持刀冷语道:“若依知府之意,何时能够退敌?大人只顾修文,莫管武事,敌若来时,关胜自会退敌。”刘豫惧关胜虎威,不敢强争。
次日,挞懒领兵又来,关胜率众出城,各自以强弩射住阵脚。关胜出马叫道:“今日尚有不惧死者乎?”
挞懒对左右众将道:“关胜勇猛无敌,非一人能够战胜,熊、虎、豹、狼,汝四人可齐斗关胜。”
这四个是挞懒麾下得力的猛将,皆是北金国姓,俱身任猛安之职。完颜熊使一对八棱金锤、完颜虎使一双亮银短斧、完颜豹使两条生铜鸳鸯槊、完颜狼使两把镔铁凤凰杵。四将领令,出马来战关胜。
关龘、张柬、刘麟、刘猊见了,便要出战。
关胜喝道:“你等休动。”自催赤兔马来迎四将,熊虎豹狼四将围住关胜走马灯般厮杀。无三合,关胜躲过鸳鸯槊,当头一刀劈死完颜豹。完颜狼举双杵砸来,关胜左手只用大刀一格,右手去肋下拔出万人敌的短刀,只一刀将完颜狼砍做两段。完颜熊、完颜虎锤斧齐下,关胜挥刀又将二人斩于马下。挞懒一军见者皆惊,又有六将齐出,皆为关胜所杀,关胜乘势招兵卷杀过去,挞懒又败一阵,全军退守大营,士无斗心,遂高挂免战牌,任凭关胜如何叫骂,只是不出。关胜也自回城去了。
再说挞懒自在中军愁闷,与诸将说道:“我本以为济南只是小城,到此势如破竹,不想城内有关胜这般猛将。”
参谋军事秦桧道:“末将却有一计,可使关胜死无葬身之地。”
挞懒问道:“计将安出?”
秦桧道:“古人云:‘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刘豫能保此城不失,不过倚仗关胜勇力,若用重金,诱使刘豫除杀关胜,济南城唾手可得。”
挞懒道:“刘豫焉能中计?”
秦桧道:“我已使人探知,刘豫素与关胜不和,且是势利小人,如能许其降后,予以高官厚爵,此人必杀关胜。”挞懒依计而行,使人持金银数百两与书信一封,夜半入城,至府衙来见刘豫。刘豫忽闻金使到来,急起身披衣相见。
刘豫问金使道:“两国交兵,来此何为?”
金使道:“无他,只为刘知府前途而来。”
刘豫道:“此话怎讲?”
使者遂将金银与书信拿出,说道:“此是我家监军所赠,并有亲手密函一封。”
刘豫接过书信,打开看时,上面略写道:“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昌致济南知府刘豫书:久闻刘公乃识时务之俊杰,今大兵压城,何不思明哲保身之计?公若能举城归降,富贵如旧,高官得做。若逞凶顽,城池不保,性命难活,愿公舍饭避茶而思之!”
刘豫看罢书信,思道:“当初我不愿到此为知府,乃汪伯彦、黄潜善辈逼迫至此,而今金军蚁集城下,谁人来救?不若依了金人,可保身家性命。”遂对使者道:“某愿归降。”
使者道:“挞懒监军有言:刘知府若肯归顺,只怕关胜梗阻,关胜能降则降,不降当须除之。”刘豫点头称是,便收下金银,亲写一封回书与使者,与其重赏,打发回去了。
使者去后,刘豫唤其子刘麟道:“方才金使到来劝为父归降,为父已应允,只恐关胜从中作梗,为父向来厌恶此人,他若不降,必欲除之。”
刘麟道:“这便简单,父亲只须摆上一桌宴席,使人去请关胜,只说为其庆功,关胜必至。事先可将两廊影壁尽伏刀斧手,父亲试问关胜可降与否?关胜若无归降之心,待他吃的半醉,父亲摔杯为号,甲士齐出,乱刃诛杀关胜于席间,事可定矣。”言罢,刘豫父子抚掌大笑。
关胜是夜正在家中,端坐书房,灯下吃茶,苦读《春秋》。忽见臂粗青蛇,生四条足,盘踞案上。关胜大惊起身,拔短刀挥之,蛇为两断不见,只有案边刀痕。关胜心疑,明日与子说之。
关龘道:“青蛇生四足乃青龙也,父亲将其杀之,恐为不吉,数日内不可动刀兵。”
关胜正沉思不语,忽有管家入内,将刘豫请柬递上,关胜接过看了,问道:“送柬之人何在?”
管家道:“自回府去了。”
关胜命管家退下,将请柬递与关龘,说道:“我与刘豫素无往来,缘何这般殷勤?”
关龘道:“刘豫小人,莫非‘鸿门宴’邀赚父亲?酒无好酒,宴无好宴,父亲不可前去。”
关胜笑道:“刘豫区区一鼠辈耳,何足道哉!怎可将他比做项籍?我亦非刘邦,不去乃示人以弱,必被人耻笑。”却不听关龘之言,只身提刀前去赴宴。
关胜路经关帝庙,入内烧香祝道:“不孝子孙关胜,仗祖上威名,征战四方。今番蕃贼逼城,侥幸赢得,亦是祖上庇佑,关胜来时匆忙,未带果品,只得燃香以敬英灵。”焚香拜后,转身提刀,离了关帝庙,来到刘豫府上。
刘豫知关胜已到,亲出府门,笑脸相迎道:“总管赏光,蓬荜生辉。”乃请关胜入堂,将刀戳立壁边,分宾主落座。旁边亦有刘麟、刘猊相陪,吃酒品肴。
酒过三巡,刘豫问道:“金军将济南团团围住,我等如果不胜,总管欲降金否?”
关胜手捋长髯,微合凤目,思道:“刘豫请我前来,果没好意。”眼中余光又见影壁内似有人影晃动,刀斧光影。暗道:“鼠辈,安敢如此?”又对刘豫厉声道:“祖上曾有言:‘玉碎不改白,竹焚不毁节。’吾怀忠义之壮志,抱必死之决心。非为世间蝼蚁,苟图衣食之辈,焉可从贼!”刘豫见关胜不可劝降,欲摔杯杀之。
关胜忽的起身,抽出腰边短刀,在刘豫面前弄影,问道:“大人可知此刀么?”
刘豫惊慌道:“不知,不知。”
关胜笑道:“此短刀名‘万人敌’,与青龙偃月刀并为祖上武圣关王所传,当年祖上为昭烈帝所重,不惜身命,自采都山铁为此二刀,专诛佞臣贼子、阵前悍将,到我手上十几辈矣。”又还刀入鞘,拱手对刘豫道:“关某今日承蒙厚意,吃醉了酒,不便相扰,就此告辞。”遂转身至壁边,提了青龙偃月刀,自出门乘马回府了。刘豫尚在梦中一般。
刘麟急上前说道:“父亲如何放他走了?”
刘豫如梦方醒道:“关胜世之虎将,若惹得他兴起,何人敌得他住?常言道:缚虎不紧,反被虎噬。”只得将刀斧手散了。关胜至家后,知刘豫有不臣之心,使关龘护送一家老小回返蒲东去了。
刘麟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对刘豫道:“关胜有家小在城中,可与挞懒约期,佯攻济南,关胜必然出战,那时使军兵擒其家小,不怕关胜不服!”刘豫遂使人与挞懒相约。
挞懒引兵复至城下,关胜闻报,引五千军出城。刘豫却使刘麟、刘猊入关胜家,来擒老小,却不见一人。刘麟回报刘豫,刘豫道:“关胜果然了得,速命城上严备,不许关胜入城。麟儿带兵出城,与挞懒截杀关胜。”
城外两阵对圆,关胜直杀过去,挞懒引兵便退,关胜追杀十余里,不见了金军,回顾州城方向,烟火冲天,恐城中有失,心中不安。是时天降大雪,遂欲退守城池,忽然左右两路金军杀出,关胜挥刀力战得脱,独自引数百人殿后,掩护大军回城,大军先回,皆被刘豫放入城中,闭了城门,把关胜阻挡在外,关胜回至城下时,只见刘豫在城头放火。
刘豫见了关胜,大笑道:“总管待要哪里去?何不下马受降,某定与挞懒监军面前为汝求情。”
关胜咬牙大骂:“刘豫小人,天子待汝不薄,为何要做叛贼?我若杀进城去,只砍断这杆青龙刀才罢!”刘豫只是大笑,命强弩乱射,关胜见金军已至,只得带残兵绕城而走。
关胜走不上二里,已是人困马乏,抹过一片松林,不防备刘麟、刘猊伏兵在此,就地上覆雪下,扯出一条绊马索来,将关胜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关胜翻身提刀迎战,见是刘麟,大骂道:“汝父子卖国求荣,必不得好死!”挥刀来步战刘麟,刘麟岂是对手,吓得往后倒退,只命三千弓弩手,乱箭齐射,关胜与数百兵勇尽被射死。后朝廷下旨,谥号“忠烈”。
刘麟见关胜已死,本想得其赤兔马,却见那马随关胜一同被射死,只得了青龙偃月刀并万人敌腰刀,刘麟却使不动青龙偃月刀,只得命两个壮卒扛着,收点人马,带了关胜尸首回城,去见刘豫。
少时,刘麟将关胜尸首带回,刘豫便将尸首送出城外呈与挞懒,挞懒见关胜身中乱箭已死,说道:“关胜济南骁将,天下义士也。可惜不能为我所用,既然死,可厚葬。”而使人将关胜厚葬济南城外。
挞懒又问刘麟道:“你父何时献城?”
刘麟道:“待我回城与家父说之,近日便可献城。”刘麟乃辞挞懒,回城与刘豫说之。
刘豫欲率百姓降金,百姓知关胜已死,皆不愿降,刘豫、张柬缒城纳款,献城投降。城头尽换金旗。济南治下历城、禹城、章丘、长清、临邑五县,尽归金人。
刘豫自从杀了关胜,献城降金后,夜夜睡不安稳,合眼便见关胜前来索命。刘豫乃设坛,请百里内的道士都来作法,以求除去梦魇,依旧无功。刘豫只得率济南大小官员,出城至关胜墓前祭奠数日。
一夜,刘豫方睡,只见关胜与往日一般,身着绿袍金甲,提青龙偃月刀,骑赤兔嘶风马,腾云驾雾从空而降,圆睁凤眼喝道:“我一心为国为民,纵横半生无有敌手,今被汝与金贼合谋害我,我岂能与你干休!刘豫丑鬼,还我命来!”举刀来劈刘豫。刘豫一惊,急忙躲闪,却滚到床下,猛然惊醒,只是一梦。
刘豫自此大病一场,刘麟遍寻名医,只是医治不得。一日刘豫见刘麟腰边佩刀甚觉熟悉,便问道:“此刀何来?”
刘麟道:“父亲如何忘了?关胜赴宴曾带此刀。”
刘豫矍然道:“冷艳锯又在何处?”
刘麟道:“青龙偃月刀我却使不动,命人置于甲仗库中了。”
刘豫骂道:“逆子,我说此病为何不痊,原来汝杀关胜夺其刀,致使他阴魂不散,夜夜不安。况且乃祖为神,此二刀为关公遗物,若非忠义之人得之,必遭祸事。”
刘麟跪地道:“儿已知错,如今如何?”
刘豫道:“速将此二刀请入关帝庙供奉起来,再命高僧日夜诵经,超度关胜亡灵,为父或可好转。”刘豫亲将此二刀以力士持之于关帝庙中,自为关胜诵经带孝,做七昼夜水陆法事,不旬日,果然好转。
后人感关胜之德,为关胜建一庙宇,名“忠义庙”。于庙两旁题一副对子,上联道:赳赳武夫,千秋忠义英雄,欲把江山扶正。下联道:公侯干城,万古仁勇豪杰,只愿天地长清。
刘豫投降挞懒后,粘罕率拔离速、王伯龙、刘豫攻打大名府,河北转运副使兼权大名尹张益谦、转运判官裴亿、河北东路提点刑狱郭永共守北京。张益谦、裴亿,这两个是龌龊小人,只有郭永怀忠义之心。
郭永字谨思,大名府元城县人,博通古今,得钱即买书,家藏书万卷,当时五十三岁,身长七尺,须髯若神,刚明勇决,轻财好义。见古人立名节者,未尝不慨然掩卷终日,而尤慕颜真卿为人。杜充为北京留守时,名称甚盛,郭永曾对杜充谋划策略许多,它日问杜充。杜充只说:“未有闲暇去看。”
郭永数落杜充道:“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遗实,骄蹇自用而得名声,以此当大任,鲜不颠沛者,公等足以担当北京留守么?”杜充甚是惭愧。
郭永因结东平府守臣权邦彦为援,东平又被金军攻打数月城破,权邦彦父母妻子皆被金兵所杀,犹力战不已,民义而从之,范琼与权邦彦突围以出,遂奔行在。而刘豫又归降挞懒,举济南之兵来攻大名府,大名孤城无援,郭永率士昼夜乘城,伺间则出兵狙击。
张益谦见金兵势大要逃。郭永与其说道:“大名府蔽遮梁、宋之地,蕃贼得志则席卷而南,朝廷危矣。力不能敌,犹当死守,徐锉其锋,以待外援之至,奈何弃之?”因缒死士持帛书诣行在,告急朝廷,乞先为备。
粘罕攻围大名府益急,让所俘东平、济南人,到城下大呼道:“东平、济南二郡已降。降者富贵,不降者城破杀绝。”张益谦与裴亿在城头听了,相顾色动,有投降之意。
郭永见他二人面色不对,已知二人心思,大声说道:“今日正是我辈报国之时。”又行城抚慰将士道:“王师将至矣,吾城坚完可守,汝曹努力,不必惧怕敌军,我军一到,金人死无全尸。”众人感动流泣。当天大雾四塞,刘豫以抛车发断碑残础攻城,楼橹皆被打坏,左右将士举盾遮挡,多被飞石打中,脑浆炸裂。
金军攻打良久,大名城陷,郭永坐城楼上,诸子环泣请去。郭永道:“吾世受国恩,当以死报,然巢倾卵覆,汝等想怎样?此乃命也,有何可惧!”张益谦、裴亿率众迎降金人。
金人入城,粘罕问道:“城池被打破才归降,却是为何?”张益谦、裴亿等人只回郭永不愿投拜。金人派遣骑兵召郭永,郭永整理衣冠向南再拜,易幅巾而入见粘罕。
粘罕问道:“阻降者却是谁?”
郭永熟视粘罕道:“不降者我也,还问做甚?”粘罕见郭永状貌,美髯公也,且素闻其贤名,欲以富贵诱郭永归顺。
郭永瞋目唾骂道:“无知犬豕,恨不杀你以报国家,还想把我说降么?”怒骂不绝。粘罕见他骂的难听,麾之使去。
郭永复戟指粘罕,厉声骂道:“为何不速杀我?我死后当率义鬼以灭尔曹。”身旁大名府人听了,知他不免一死,却无不哭的。
粘罕脸色大变,拔刀斩断郭永双手,然后杀之,并屠其全家。即便平日与郭永不合者,也皆痛哭。粘罕离去后,城中人安葬其尸骸。朝廷得知郭永死节,赠中大夫、资政殿学士,谥号勇节,官其族数人。
左副元帅粘罕再破袭庆府,袭庆府本是兖州。孔子四十八世孙、衍圣公孔端友,已避金兵南去。蕃兵将启孔子宣圣墓,粘罕问其通事高庆裔道:“孔子何人?”
高庆裔回道:“古之大圣人。”
粘罕惊叹道:“大圣人墓岂可犯?犯者杀之!”故阙里得全。
高宗赵构得知刘豫杀将降金,此时张悫已死,无可怪罪,只得作罢。
刘豫当时有攻宋之念,听说李永奇归降,遂令其子李世辅率领马军赴东京。李世辅将行,李永奇密戒道:“此次东行,汝若得乘机,即归本朝,莫以老夫在敌营而有二心。儿若归宋事成,我亦不朽矣。”
李世辅至东京,刘麟让其展示武艺,看后大喜,授官南路钤辖,世辅乃密遣其心腹人雷灿,以蜡书赴行在,告以南归之事。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