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设立忠义社~李纲被劾罢相位】
话说陈太公见梁兴出门,便上前见礼。
梁兴道:“陈公不必拘礼,但不知哪位豪杰前来投我?”
陈太公闪在一旁,用手一指赵云道:“此义士名叫赵云,因昨日与金人交战,落荒而至老朽家中,老朽见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特来荐与大官人相识。”
梁兴看了赵云一表人物,正气凛然,银面白袍,心中欢喜,赞道:“真乃壮士也。”
梁兴又笑道:“即得太公赏识,必是难得豪杰。”
赵云见说,直到梁兴面前,就地上拜道:“草芥之人,承蒙大官人收留,感激不尽。”
梁兴急忙止道:“壮士不必多礼,可一同入庄叙话。”乃引太公与赵云同入庄内。赵云将枪马盔甲一并交与庄客,与陈太公随梁大官人一同入了厅堂,分宾主落座,梁兴命看好茶。
陈太公吃过茶后,便欲告辞,赵云急忙起身道:“险些忘记,昨日叨扰太公,竟忘了奉上食宿钱。”就怀内取出一两银子来与陈太公。
太公说道:“义士既成大官人贵客,老朽实不敢收这银钱。”
梁兴道:“赵云是我贵客,不可坏钞。”叫过庄客道:“取些银两来,把与太公。”
陈太公急忙要走,梁兴起身,一把抓住太公手腕,笑道:“太公何故如此见外,拿了银子,便让你去。”
陈太公道:“大官人如此厚爱,老朽愧不敢当,平日得大官人周济甚多,时常感念于怀,尚不知如何报答,今日能到贵庄吃茶已是平生之幸,更不敢拿了银子,使乡邻耻笑。”甩手要去,怎奈梁兴力大,挣脱不过。
庄客在身上摸出五两银子,梁兴亲交陈太公手里,说道:“太公为我引荐豪士,微薄之物,万勿推却。”太公无奈只得收了,梁兴方才放手,让人将太公送出了门,太公自回了家,不必细说。
赵云见梁兴如此义气,只得将银子揣起,来到梁兴面前再拜道:“赵云福潜,恨不能早些相识大官人。”
梁兴急忙扶起道:“梁兴与壮士一见如故,亦觉相见恨晚。”二人大笑。
梁兴又问赵云年齿,赵云回道:“今年二十八岁。”
梁兴道:“为兄痴长两年,以后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赵云道:“我此间无甚亲眷,若得哥哥作为兄长,求之不得。”纳头拜了梁兴四拜,梁兴令人摆酒设宴。席上各自叙说从前遭遇,二人情投意合,结为肝胆之交。
赵云自来庄上,梁兴日日摆宴,天天相陪,并无半分厌烦。十余日后,赵云对梁兴道:“哥哥既有如此殷实家境,可曾想过做一番功垂千古的大事?”
梁兴诧异道:“贤弟何意?”
赵云道:“何不效仿宋公明招揽英雄,共聚大义,倚太行之险,为国效力,收复旧土,巩固大宋江山。”
梁兴说道:“我有此意已久。”
赵云道:“只是需要豪杰相助才可成事。”
梁兴道:“这个不难,只我庄内就有百十个勇猛彪悍庄客,我若举事,必然相从。另外离此不远,有座松子岭,因金兵犯境,岭上聚有四个头领,一伙五七百好汉,率先抗金,不扰百姓。为头的唤做‘撼天龙’李进,乃五代李存孝后人,能使浑铁枪,百十人近不得身去;第二个叫做‘裂地虎’董荣,曾一拳打碎山上巨石,因而得名,惯使虎尾大杆刀,亦是忠厚勇猛;第三个性急如火,呼做‘烈焰毕方’牛显,使得一杆牛头长镋,力大过人;第四个称做‘寒水驺吾’张峪,熟读兵书,精通阵法,会使镔铁戟。这四个慕我为人,年岁都比我小,呼我为兄,常与我有书信往来,我亦敬他们是英雄,时常资助些兵器、粮草、马匹,四人对我十分感激,数次邀我入伙,我屡次推辞。我若亲书一封使人送去,他四个必然前来,与我同心协力。”
赵云喜道:“事不宜迟,哥哥快写书信。”于是梁兴与赵云同入书房,梁兴提起狼毫,蘸的墨满,作书一封,让心腹庄客拣选一匹快马,去松子岭投交李进去了。
却说松子岭李进四人接了梁兴书信,喜不自胜。李进与那三人说道:“大官人片刻不忘我等,既以书相招,不可怠慢,这便前去相会如何?”
那三人同道:“哥哥说得对,大官人对我等恩重如山,当从速整顿人马,下山相投。”李进一面打发庄客回告梁兴,一面收拾人马、钱粮、军器等物,下山相投。
未过数日,李进统领兵马已至忠义村外,梁兴急引赵云与庄客、父老出村相迎。李进远见梁兴,笑道:“卑微李进,何敢劳大官人远迎?实乃罪过。”就与董荣、牛显、张峪上前剪拂。
梁兴亦还礼,并引赵云与众人相见,说了过往。李进笑道:“前时使喽罗至太行山采购布匹,听闻有一壮士拦住粘罕大军,某欲结识,奈何不知去向,不想却在这里相逢,实乃天意。”
赵云抱拳道:“云逞匹夫之勇,不足夸赞。倒是各位好汉协力抗金,真乃国之大幸。”
梁兴道:“在此说话多有不便,众位兄弟可入梁兴敝庄,共襄大计。”李进四人便带领人马,都随梁兴、赵云等人入了村。
梁兴邀众人进了庄内,命庄客杀牛宰羊,窖藏美酒尽都搬将出来,大操宴席,并请本村百姓赴宴,大欢喜了一日。此段名叫“千人会盟”。至晚,人人大醉,个个酕醄,村中父老、壮士别过梁大官人,各自归家,只李进四人与数百喽罗在庄上屯驻。
次日,梁兴招赵云、李进五人入堂,厉声问道:“五位兄弟为何而来?”
赵云慨言道:“为大事而来。”
梁兴复问:“何为大事?”
李进四人道:“为天下大事。”
梁兴又问:“何为天下大事?”
赵云五人齐声道:“保国安民,兴复社稷。”
梁兴道:“即是如此,我等兄弟当同结盟誓,生死一体,永不相负。”
随后,梁兴命庄客在院中摆下香案,杀乌牛、白马,以做祭礼。
梁兴六人各自手捧三柱香,向天地叩了八拜,同声说誓词道:“今梁兴、赵云、李进、董荣、牛显、张峪,虽为异姓,自今日结为兄弟,同扶社稷,共整乾坤;上解君王之忧,下脱黎庶之苦。生未同时,死愿同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誓罢,各自插香入炉,歃血痛饮。
次日,梁兴与众兄弟说道:“我等虽为忠义而聚,然则名不正、言不顺,当须竖起义旗,招揽四方豪杰,共图大事。”
赵云五人道:“哥哥有何主意,我等唯命是从。”
梁兴道:“我闻宋江聚义梁山时,曾于聚义厅上挂一匾额,名叫‘忠义堂’。今日我等便以此为名,取名‘忠义社’,凡社中兄弟,皆头裹红巾,身着绿袍,依军制而定法,但有过错,必依法执行,我亦不得例外。另外赶制忠义大旗,于社中长立。众位兄弟可有异议?”
李进道:“兄长所言,正合弟兄们心意,只是我等在此抗金,恐连累村中父老。”
梁兴道:“此事我已想过,既欲成大事,便不可瞻前顾后,可去太行山上建一处大寨,容纳兵马便不成问题,进可攻,退可守。”赵云等人齐声叫好。
随即,梁兴令庄客将钱粮细软尽皆收拾,装了数十辆大车,便一把火将庄院烧做白地,引着兵马前往太行山,未出村时,百姓争相来投,梁兴与父老道:“年岁十八以上,四十以下,皆可相从。”于是又聚二三百人,共千余兵马,直到太行山上建一所大寨,后在山下建数个小寨,遥相呼应,时常下山与金军游战,金人不堪其扰,又无可奈何。梁兴自此,两河闻名,前来相投者,项背相望。
话分两头。金人两至都城,高宗只怕金人又来,汴京不可守,不想回返汴京,手诏:“京师未可往,当巡幸东南。”
李纲听说高宗要去东南避敌,极力劝阻道:“臣尝言车驾巡幸之所,关中为上,襄阳次之,江宁为下。陛下纵未能行上策,犹当且适襄、邓,示不忘故都,以系天下之心。不然,中原非复我有,车驾还阙无期,天下之势遂倾不复振矣。自古中兴之主,起于西北,则足以据中原而有东南,起于东南,则不能以复中原而有西北。盖天下精兵健马皆在西北,一旦委中原而弃之,岂惟金人将乘间以扰内地;盗贼亦将蜂起为乱,跨州连邑,陛下虽欲还阙,不可得矣,况欲治兵胜敌以归二圣哉?夫南阳光武之所兴,有高山峻岭可以控扼,有宽城平野可以屯兵;西邻关、陕,可以召将士;东达江、淮,可以运谷粟;南通荆湖、巴蜀,可以取财货;北距三都,可以遣救援。暂议驻跸,乃还汴都,策无出于此者。今乘舟顺流而适东南,固甚安便,第恐一失中原,则东南不能必其无事,虽欲退保一隅,不易得也。况尝降诏许留中原,人心悦服,奈何诏墨未干,遽失大信于天下!”高宗乃收还手诏,许幸南阳,以范致虚知邓州,修城池,治宫室,于秋末冬初启行。
卫尉少卿卫肤敏却不赞同李纲,言道:“汴都蹂践之余,不可复处。瞧阳封域不广,而又逼近河朔,敌易以至。唯江宁实古帝都,外连江、淮,内控湖、海,为东南要会。伏唯观察时变,从权虑远,趣下严诏,夙期东幸,别命忠勇大臣总领六师,留守京邑;又行清野于河北、山东诸道,俟军声国势少振,然后驾还中都,则天下定矣。”
中书舍人刘珏也劝幸东南,言道:“当今之要,在审事机,爱日力。自金北归,已再逾时,陛下中兴,亦既数月,而六飞时巡,靡所定止,攻战守备,阙然不讲。臣闻近臣有欲幸南阳者,南阳密迩中原,虽易以号召四方,但今日陈、唐诸郡,新刳于乱,千乘万骑,何所取给!夫骑兵,金之长技,而不习水战。金陵天险,前据大江,可以固守;东南财力富盛,足以待敌。”于时汪伯彦、黄潜善皆主幸东南,士大夫皆附议。
有人对李纲说道:“外论汹汹,都说陛下东幸之事已决。”
李纲说道:“天下大计,在此一举,国之存亡,于是焉分,吾当以去就争之。”前时李纲每有所论谏,其言虽切直,高宗无不容纳,至是,因李纲阻东南之行,奏札常留中不出。李纲又说什么君子、小人不可并立,疑则不用,用则不疑。这话高宗如何爱听?不几日,以李纲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黄潜善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使二人并列为宰相。
河北招抚使张所乞且置招抚司于北京,待措置有绪,乃渡河。当时北京留守、河北转运副使是黄潜善党羽张益谦,为人奸诈,奏张所置司北京不当,又言招抚司置后,河北盗贼愈炽,不若罢之。
李纲言道:“张所尚留京师,招集将佐,今尚未行,不知张益谦怎么知其骚扰?朝廷以河北民无所归,聚而为盗,置司招抚,因其力而用之,岂能说是置司而出盗贼!今京东、京西群盗公行,攻掠郡县,也是招抚司过错么!时方艰危,朝廷欲有经略,张益谦小臣,怎敢以非理阻遏抑制,此人身后必有指使者。”
汪伯彦还用张益谦奏书,诘责招抚司。李纲与汪伯彦争于御前,汪伯彦语塞。
傅亮军行才十余日,汪伯彦等以为逗留,复命宗泽节制,使即日渡河。
傅亮言道:“今河外皆属金人,而立即使我以乌合之众渡河,不知何地可为家计,何处可以得粮?恐误大事。”李纲为其请求,黄潜善等人不以为然。
李纲言道:“招抚、经制,臣所建明,而张所、傅亮,又臣所举荐用事。今黄潜善、汪伯彦阻张所、傅亮,就是阻臣。臣每览靖康大臣不和之失,凡事未尝不与黄潜善、汪伯彦熟议而后行,而二人设心如此,愿陛下虚心观之。”
随后黄潜善又进谗言。
次日,高宗御批与李纲道:“傅亮兵少不可渡河,可罢经制司,召傅亮赴行在。”李纲留御批不发,再上奏札。
高宗看了李纲奏札,说道:“如傅亮人才,今日难得么?”
李纲道:“傅亮谋略知勇,可为大将,今未曾用而急罢之,古之用将,恐不如此。圣意必欲罢傅亮,乞以御笔付黄潜善施行,臣得乞身归田。”赵官家不语。
李纲出宫后,而傅亮竟被罢职。张所带军去了河北。李纲乃再上疏求去。
赵官家召李纲说道:“卿所争论都是琐碎小事,为何这般?只因罢免傅亮,卿就要辞职么?”
李纲道:“人主之职在论相,宰相之职在荐贤。方今人才以将帅为急,恐非小事。臣昨议迁幸,与黄潜善、汪伯彦不同,必被二人憎恨。然臣是东南之人,岂不愿官家东下为安便?若东幸远离中原,后患无穷。愿陛下以宗社为心,以生灵为意,以二圣未还为念,勿以臣去而改其议。臣虽去左右,不敢一日忘陛下。”李纲言罢,泣辞而退。
有门客劝李纲道:“公决于进退之义得矣,而今对官家谗言者不止,将有不测之祸,怎么办?”
李纲道:“大臣以道事君,不可则止,我只知事君之道,却不知顾全自己进退之节。患祸非我顾虑之事,天下自有公议,此不足虑。”
李纲又上书三大事:“一曰募兵,二曰买马,三曰募民出财以助兵费。一曰募兵:熙、丰时,内外禁旅五十九万人,崇、观以来,阙而不补者几半。为今之计,莫若取财于东南而募兵西北。河北之人为金人所扰,未有所归,关西、京东、京西流为盗者,不知其几。请乘其不能还业,遣使招之,合十万人,于要害州军别营屯戍,使之更番入卫行在。二曰买马:“金人专以铁骑取胜,而吾以步军敌之,宜其溃散。今行在之马不满五千,可披带者无几,权时之宜,非括买不可。请先下令,非品官将校,不许乘马;然后令州籍有马者,以三等价取之,严隐寄之法,重搔扰之禁,则数万之马,尚可得也。至其价则须募民出财以助,多者偿以官告、度牒。”高宗看了李纲奏札,诏三省以次施行。其募兵陕西、河北各三万人,委经制招抚司;京东、西各二万人,委本路提刑司。
谏议大夫宋齐愈闻而笑之,对虞部员外郎张浚说道:“李丞相三议,无一可行者。”
张浚问道:“此话怎讲?”
齐愈回道:“民财不可尽括;西北之马不可得,而东南之马不可用;至于兵数,若郡增二千,则岁用千万缗,钱从何处出?齐愈将极论之。”
张浚道:“公若因此谈论李纲,受祸自此始矣。”宋齐愈不听其言,执意弹劾李纲,高宗却不答复。
前时,徽钦二帝北行,金人要立异姓为中原之主,吏部尚书王时雍问于吴开、莫俦,二人微言金人意在张邦昌,王时雍未以为然。正好宋齐愈从金营回来,王时雍又问宋齐愈,宋齐愈取片纸书“张邦昌”三字,王时雍乃决意,遂以张邦昌姓名入议状,张邦昌被金人立为异姓皇帝。宋齐愈论李纲不报,又拟章准备继续弹劾。当时方论僭逆附伪之罪,李纲遣人捕宋齐愈,遂下台狱。
宋齐愈赴狱前,以文书一缣囊给张浚,说道:“我罪不过远贬,它时幸为我明之。此李会劝进张邦昌草稿也。”御史王宾与宋齐愈同乡,曾因事对其怀恨不已,弹劾宋齐愈,罪未得实,听闻有文书在张浚处,让人偷其草稿给李纲,李纲必要杀宋齐愈。王宾又密让李会自辩无罪,将罪责皆推与宋齐愈,宋齐愈却不承认。
狱吏却说:“王尚书辈所坐不轻,罪虽然大,最多迁往岭南而已,宋大谏若承认有罪,也可免受皮肉之苦,最终不过也是迁往岭南罢了。”宋齐愈为狱吏所算,当时承认曾依附张邦昌,大理寺判宋齐愈谋叛罪腰斩,新君即位,却该大赦,罚铜十斤而已。
高宗说道:“使张邦昌之事成,置朕何地!”乃命杀之,遂腰斩宋齐愈之东市。
张浚为御史,知道宋齐愈被杀,弹劾李纲虽负才气、有时望,然以私意杀侍从,典刑不当,不可居相位;又论李纲杜绝言路,独擅朝政,事之大小,随意必行,买马之扰,招军之暴,劝纳之虐,优立赏格,公吏为奸,擅易诏令,窃庇姻亲等十数事。
高宗乃召朱胜非草制,朱胜非又听黄潜善之言,拟旨责李纲以“狂诞刚愎,谋谟弗效,既请括郡县之私马,又将竭东南之民财。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致赏罚弗当于功罪。出令允符于清议,屡抗执以邀留;用刑有拂于群情,必力祈于亲札,以至帖改已画之旨,巧蔽外姻之奸。兹遣防秋,实为渡河之扰,预颁告命,厚赐缗钱,赏逾百万之多,仅达京师而止,每敦促其速进,辄沮抑而不行,设心谓河,专制若此!”遂贬李纲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李纲在相位共七十五日。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