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虚虚实实
次日,在武院上完课的公冶离出门,照例在城西转了一圈。
何记米铺总算开门营业了。
公冶离远远瞧了一眼,便快步去了保仁堂。
一入堂口,公冶离便瞧见了李新秀正在同姚淑云叙旧。
公冶离上前招呼道:“这位便是李解元吧?姚姐姐同我说及过你,早听说你是少年神童,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姚淑云还真与公冶离说及过李新秀。
不过,她是要公冶离不将三沙帮、飞雷武馆的事情告知李新秀。
照她的说法,李新秀少年意气不小,若是知晓她受了欺负,恐怕挑起风波来。
挑起风波不算什么,若是影响了来年的会试,甚至闹出了人命,那才得不偿失。
李新秀瞧着眼前这个面生的少年,注意到少年对姚淑云的称呼,疑惑道:“姐姐,这位兄台是?”
姚淑云暗中瞪了公冶离一眼,旋即道:“这是我新招的学徒,我教了他黑芝膏的炼制方法。”
李新秀吃了一惊:“黑芝膏?这不是姐姐你的宝贝?你怎么就……”
姚淑云掏出了一盒药膏来:“这是玄芝膏,公冶离助我改良的。这家伙虽然不通药理,但误打误撞却是给了我极大的好处,我投桃报李,有何不可?”
李新秀闻言讪讪一笑,抱拳道:“原来是公冶兄弟,在下直言快语,失礼了,还望见谅。”
公冶离道:“不知者不怪,李兄弟太客气了。”
姚淑云道:“你那师尊现在何处?你既然都回来了,还不带我同人家见上一见?”
公冶离闻言道:“姚姐姐,我要去练武了。”
“你要的东西都在后院里备好了,自己取便是。”
公冶离点了点头,对李新秀抱了抱拳,旋即去了后院,没有打搅这一对姐弟似谈。
他这般举动,倒是让李新秀有了一点好感。少年好奇道:“姐,这位公冶兄弟什么来头?”
“王家三少爷的心腹。”
李新秀惊道:“王家?!”
姚淑云皱眉道:“怎了?我听说王家向来惜才,莫非他们非但没有招揽你,反倒还得罪你了?”
李新秀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忙讪笑道:“没,只是没想到姐姐你竟然找了个王家的人来当学徒。王家家大业大,这位公冶兄弟图什么呢?”
姚淑云随口道:“图个清静,又或是有什么难处罢。”
李新秀眉头微蹙:“王家之人,能有什么难处?”
姚淑云瞪道:“与你何干?你倒问起我来了?”
“我还得问问你,你那师傅到底是什么来头?你昨年一声不吭请假离开书院,三个月不见人影,去忙活什么了?乡试之后你不知所踪,又是去做甚?何时娶媳妇……”
“来来来,你同我一一道来!”
李新秀闻言更是头疼了。
“姐,你都没嫁人,还指望我先娶妻?”
姚淑云柳眉倒竖,一把揪住李新秀的耳朵:“反了你了!”
“姐,嘶……我错了我错了!”
……
傍晚,公冶离徐徐收功,吐出一口长气。
他瞧见姚淑云到了后院,微微颔首:“姚掌柜来了?来,今日你便试着自个儿炼制玄芝膏罢。”
姚淑云点了点头,到了炼药房内开始炼药。
公冶离瞧见姚淑云目光呆滞,似有所思,于是道:“姚掌柜可有心事?”
姚淑云叹了口气:“李新秀这个家伙,老大不小了,还是做事没个首尾,问他也不说。平白让人担心。”
公冶离道:“李兄弟好歹也是解元,看样子也不像是书呆子,兴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不说这个,姚掌柜先炼着,我去库房取些草药来。”
“你要做甚?”
“我也炼个药。”
模拟中,公冶离在姚淑云手下学习炼药多年,对姚淑云的性子自然是了如指掌。
十来天的功夫,他便已经得了姚淑云的信任,可以自由出入保仁堂的库房了。
公冶离取来草药,动作娴熟地处理、加工。
姚淑云方才将玄芝膏炼制出来没多久,公冶离的这一锅药膏也出炉了。
瞧着公冶离手上的一锅浅灰色药膏,以及其上传来同玄芝膏、黑芝膏颇为雷同的香味,姚淑云眉头微皱:“这又是什么?”
“灰明膏,成本大约是黑芝膏的七成,药效为黑芝膏的六成。”
姚淑云不由得多看了公冶离一眼。
改造药方如吃饭喝水般简单,王家要有这等高人,江湖上厉害的武药那么多,为何就专盯着自己的黑芝膏?
“与黑芝膏相比,这灰明膏也就占了个价格便宜,但一分钱一分货,跟玄芝膏相比,灰明膏差远了。”
公冶离道:“那是因为姚掌柜你知道黑芝膏的成本。按照时下左江城的武药行情,灰明膏同样以三两为一份,每份卖个300文钱,你以为如何?”
姚淑云皱着眉头计较一番,道:“若你所说无错,相较于黑芝膏,灰明膏的确值得一买。”
公冶离摇了摇头:“不是值得一买,而是必然畅销。”
“为何?”
“600文钱一份的黑芝膏还是太贵了。习武的人多数其实家境不是大富大贵,而是不上不下,要他们一口气掏出这么多钱来买药,是个人都得犹豫一番。”
“但价格低廉的灰明膏,却给了他们一个凑活的余地。习武,实则就与日常生活没什么不同,多数人都是能凑活便凑活的。”
灰明膏是模拟中玄芝膏的仿制药,在《秘传法》颁布后,灰明膏及其背后的仿制药坊被一网打尽。
凭心而论,灰明膏的确不怎么样。
但从模拟中武药市场销售端的真实表现来看,灰明膏又的确大举侵占了黑芝膏、玄芝膏的市场。
这种劣药挤兑良药的表现,当时让许多新药馆的管理层都颇为不解。
姚淑云这下明白了:“你要卖药?”
公冶离点头:“不过,我的身份有些拘囿,卖药之事,姚掌柜若是乐意搭把手,销售的利润分成有得谈。”
姚淑云摇头道:“你这药还不如黑芝膏,人都是喜欢物美价廉的,你方才的那套说辞,我看站不住脚。卖你这药,我还不如将黑芝膏分割小份再卖呢。”
“而且,左江城的生意没这么好做。就算你这药真的畅销,也总会惹起麻烦的。”
公冶离理所当然道:“那不在左江城卖不就得了?”
“你有法子卖到别处去?”
公冶离道:“总能想到法子的。”
姚淑云沉吟片刻,道:“你若真要卖药,那也别卖这低劣武药了。我也可以助你炼药,事成之后,你我三七分成……我三你七,权当是你教我炼药的报答。”
公冶离感叹道:“姚掌柜真是高风亮节。”
难怪模拟的未来里,姚淑云会被定尘宗的人恶心离开,最后跑到北岭去。
就卖药这行当而言,她还是太有操守了。
不过,若非她这个性,公冶离也不会选择结束模拟后,第一个考虑与她合作了。
“你果真有法子将武药卖到别处?”
物美价廉的东西,人人都喜欢,但最大的问题是,未必人人能买得到。
售卖渠道是一个大问题。
公冶离道:“我过几日去接触试试……嗯,若是落花无情,我即便流水有意也无可奈何。”
至于落花是否有情……
三日后,公冶离到了何记米铺买米。
一进门,瞧见何顺元隐隐绰绰间打量着自己。
公冶离便知道,自己的谋划成了大半了。
看来,李新秀果然将自己的消息告知何顺元了。
公冶离挑着米面,到了里间,就听到后院传来的碎步声。
趁着后院吹来一阵微风,他顺着门帘往里头看去,就瞧见李新秀正在后院里练着拳。
公冶离快步凑到了门帘处,顺着缝隙道:“李兄弟,你怎地在此?”
何顺元一瞧见公冶离的动作,就有心上前制止了,奈何公冶离的动作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打断。
后院里挥汗如雨的李新秀一时间也愣住了。
“这……这个……公冶兄弟,你怎么来了?”李新秀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能反问了。
公冶离道:“我闻着有股熟悉的药香,正觉着奇怪呢,没想到就瞧见你了。”
李新秀吃了一惊,赶忙四下闻了闻。
他会黑芝膏的炼制方法,习武的过程中自然也服用了不少黑芝膏。
但他也不是泡菜坛子,总不会被黑芝膏腌入味吧?
这都闻得着黑芝膏的气味,公冶离是长了个狗鼻子吗?
“我、我是在这里……”
就在这时,何顺元走了过来,惊讶道:“新秀,你认得这位客官?”
李新秀反应极快,当下点头:“师尊,这位是公冶离,是我姐姐新收的学徒。”
公冶离惊讶道:“掌柜的原来就是李兄弟的师傅?姚姐姐私下同我聊天时,还很是好奇你的身份呢。”
何顺元叹道:“正是。鄙人主要还是营商为生,不算正经武师。鄙人担心姚姑娘介意鄙人的身份,故而一直没有同姚姑娘见上一见。”
当今天下,商人即便手握万贯家财,在坊间的名声也不如读书人、武者,甚至比贫农都要差一分。
公冶离道:“姚姐姐行事颇为开明,只是对李兄弟总是严加管教,故而让掌柜的误会了。依晚辈之见,姚姐姐对掌柜的一定十分满意。”
何顺元笑道:“是吗?若果真如此,那便再……”
正这时,店铺内传来客人的声音:“掌柜的!结账!”
何顺元歉然道:“鄙人便先走一步了。”
何顺元回了店铺。
李新秀道:“公冶兄弟跟姐姐相处这些日子,看起来对姐姐倒是了解。”
公冶离笑道:“姚姐姐教我炼药时极为认真严苛,我实则是对李兄弟的境遇感同身受。不过这也无甚坏处,总归是能学到真本事的。”
李新秀点了点头,忽然道:“我记得公冶兄弟也练武吧?要不咱俩搭把手?”
公冶离道:“这个……拳脚无眼,恐怕有伤和气。”
李新秀却是来了兴致:“哎,武功切磋就是如此,我坦坦荡荡,无甚好怕的。”
公冶离闻言也就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无甚避讳的。武功切磋,还是点到为止。”
“李兄弟,请。”
“好,小心了!”
说话间,李新秀足下一动,快步逼近公冶离身前一尺之际,迈步一踏,整个人下盘立时间定住,上半身好似弓弦张发,一拳趁势迸发,仿佛一杆大枪径直扎入了公冶离的中线。
一拳下去,有种仿佛要将公冶离扎穿的气势。
公冶离足下轻挪间筋骨扭转,整个人猝然偏转出一个异乎寻常的角度。
李新秀的拳头就这么险险地在他的胸膛前擦过,落了个空。
公冶离旋即一拳自腰肋打出,仿佛摆锤一般击在了李新秀的胁部,令他半个身子霎时间都麻了下去。
李新秀痛呼间倒退数步,捂着胁部、抽着气。
公冶离上前道:“李兄弟,可还好?”
李新秀揉按了一会儿胁部,老实道:“公冶兄弟这身法厉害!”
公冶离道:“只是侥幸胜了一招,李兄弟谬赞了。唉,一阵忙活,反倒忘了正事,我还得买米。不打搅李兄弟习武了,告辞。”
李新秀点头:“好,公冶兄弟慢走。”
公冶离在何记米铺买了米面主食便大步离开了。
何顺元将李新秀叫了出来。
“如何?”
李新秀道:“试探不出深浅来,不过,他的招式有些怪。”
当下,李新秀便将方才切磋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也试着做出公冶离方才的动作,但才到一半,就险些将腰给扭着。
李新秀感叹道:“这位李兄弟的肉身柔韧性未免也太好了些。”
何顺元摇了摇头:“他的谈吐和武功,不像是区区奴人可以有的。这人有些古怪,或许牵扯到王家的大秘。”
李新秀道:“弟子该如何?”
“他不是在你姐姐手下当学徒么?你趁此机会,与他打打交道,若是能顺藤摸瓜,探出王家的虚实来,那也就再好不过了。”
李新秀奇怪道:“此前王家的大少爷王优亭还给弟子发了请柬,当时为何不应下呢?”
何顺元皱眉道:“王优亭在天骄大会上的表现有古怪,以你的武功,贸然接触怕是防不胜防。”
“这个公冶离倒是个不错的切入口。循序渐进罢。”
李新秀点头:“弟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