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县衙。
“怎么样?崇福寺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景国公是生是死?”
县令看到自己派去城外的那两名衙役回来了,赶忙问道。
其中一名衙役抱拳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场面……啧啧啧,真是吓死我们了。”
县令催促道:“快说!到底如何了!”
另一名衙役十分干脆的回道:“景国公没死。”
县令面露喜色,“是景国公顺利逃回了京城?太好了,相安无事。”
“逃?”
两名衙役去晚了些,没有看到赵宗晟之死,但他们有幸目睹景国公的府兵与厢军对抗的全部过程。
“大人,景国公的两百府兵正面迎敌,将团练使的两千厢军屠戮过半,致使厢军溃败而逃,团练使与诸多副将也命丧当场。”
县令如丧考妣,悲痛的说道:“景国公和厢军还是打起来了?本官就知道,颍昌府是个不祥之地,只恨没有银钱打通关系,才被派到了此地补缺……完了呀!”
他忽然察觉不对,怀疑的问道:“两百府兵打赢了两千厢军?咱们颍昌府的厢军是前些年才设立的教阅厢军,都是按照禁军那般,免除杂役,有专门的教头授武,怎么会被景国公的府兵打败?”
“而且双方的人数差距如此悬殊,怎么可能呢?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两个衙役皆是摇头,“绝对没有。”
他们抱拳解释,“景国公的府兵有一种非常厉害的火器,射程与军弩差不多,但是威力比军弩更大,好像还能连发,反正就是非常厉害。”
一个衙役这般评价道:“要我说啊,火器固然厉害,但厢军之所以惨败,完全是因为轻敌,若是早早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入崇福寺,围杀了那些府兵,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另一个衙役却有不同的观点。
“我不这样认为,就凭那些火器的连射速度,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杀了千人,如果厢军敢冒然入寺,那是进入多少,死多少。”
县令失手,揪掉了几根胡须,感觉自己听到了天方夜谭。
他惊声问道:“你们是说,景国公不仅胜了,还是完胜?”
那名衙役点头道:“那些穿着步人甲的府兵没有一人受伤,不过,负责押送辎重的仆役倒是死伤惨重。”
另一名衙役观察得更仔细,“一百名禁军骑兵也是伤亡过半。”
窗外有个丫鬟一闪而过,她听到景国公就在附近,立刻返回府衙的后院,在一间客房找到了自家姑娘,兴高采烈地喊道。
“姑娘。”
余嫣然正等鞠草回来,迎上去说道:“问了吗?知县大人何时派人送我们回京?”
鞠草回答道:“奴婢过去的时候,知县老爷在与两个衙役谈事儿……”
余嫣然一夜未归,还不知道余府乱成什么样子了,她焦急道:“那你过半个时辰再去一趟,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鞠草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姑娘,奴婢听他们说,景国公就在县城外面的崇福寺,要不咱们去找国公爷吧?”
“真的?”
余嫣然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的忧愁也随之消减了几分。
她一夜未归的这件事是瞒不住的,继母估计没打算帮她瞒着,哪怕现在全须全尾的回去,也会惹来诸多非议。
不过,若是与景国公这个未婚夫婿一起回京,那就不一样了,坊间顶多笑话她痴恋景国公,就连景国公出京讨贼也要偷偷跟着。
现在就要看,景国公是否还愿意接受她了。
“千真万确,奴婢听到景国公刚刚打个了胜仗,把一个叫做厢军的贼匪打败了呢。”
余嫣然戴好了轻纱斗笠,“既是这样,那我们这就去找知县大人辞行。”
她们是被绑来的,身无它物,就连钱袋也被邕王府的婆子给抢走了,这顶斗笠还是余嫣然以死相逼,邕王府的下人才给她准备了。
二女关好房门,走向县衙的前院。
县令看到余嫣然找来,立刻摈退了身边衙役和下人,热情的问道:“余姑娘要出去?”
余嫣然福身行礼,“知县大人,我听闻景国公就在县城外剿匪,所以想找大人借些银两,去租一辆马车出城与他相聚。”
县令正在担心自己会被景国公秋后算账,已经把余嫣然当成了救命稻草,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笑道。
“这不巧了吗?本官刚好也要出城。不如就让本官,亲自护送姑娘去见景国公吧?”
余嫣然不好意思地摆手,腼腆地说道:“不用了,怎能麻烦大人亲自相送。大人的救命之恩,待到我回京之后,会向祖父言明,余家一定会报答大人的恩情。”
县令哭丧着脸,恭敬地拜下。
“还望姑娘救救下官,替下官在景国公那儿美言几句,求求情。”
余嫣然愣住,迟疑道:“大人……得罪了国公爷?”
县令点头,“犯下大错,恐怕会丢官下狱啊。”
这么严重?
余嫣然也不太确定自己在景国公那儿,还能不能说得上话,万一景国公怀疑她已经失节……
不行,在以死全节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回报知县大人的救命之恩。
“我……我尽力而为。”
县令长舒一口气,“多谢。”
幸好老夫足够机警,提前救出了余家大姑娘,备下了这条后路,不仅可以讨好景国公,还能让余老太师欠下人情,简直妙哉。
崇福寺外。
经历了箭雨与燧发枪的洗礼,但凡能活动的马,都已经跑了,也只有照夜白和十匹拉着板车的驮马提前进了寺内,留存了下来。
杨怀玉领着恢复了些精神的骑兵们深入附近的树林,费了好些时辰,总算是寻回了十几匹战马和三十多匹驮马。
有了坐骑,他准备回京城一趟。
“国公爷,末将打算连夜返回京城,向官家禀明舞阳县发生的一切。”
赵宗熠正安排着人手,在崇福寺附近安营,“也好。”
他对杨怀玉说道,“林指挥,我也有事与你商量。”
“国公爷请讲。”
杨怀玉神态慎重地抱拳,将门子弟大多都是这般耿直,只要你比他强,他就服你。
赵宗熠看着那些情绪低落的禁军骑兵,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作战能力了,留下来也只能拖后腿。
“我想请禁军兄弟们帮忙护送我府上的这些护卫回京,顺便也将大家的遗体送回去。然后,他们回京之后,就不必回来了。”
杨怀玉不解的问道。
“国公爷,让损失严重的残余骑兵返京,末将可以理解,但是没了押送粮草和武器盔甲的后勤人员,国公爷的府兵接下来又如何作战?”
赵宗熠暗道杨怀玉真是天真,缺少文官的毒打,“林指挥,今天先是邕王嫡子被人刺杀,然后就是颍昌府新上任的团练使和知府沆瀣一气,党同伐异,想借剿匪的名义诛杀本国公。”
他自嘲的笑道:“你不会觉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剿匪还能继续下去吧?等着瞧,问责本国公的圣旨快到了。”
杨怀玉一时失语。
赵宗熠也没有完全舍弃辎重的意思,“我会留下五十人,继续负责后勤的押送工作,其他人还是跟着禁军兄弟们一起回京吧。”
杨怀玉抱拳道:“末将明白了,这就安排下去。”
等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他向赵宗熠道别,随后先一步骑马离去,没过多久,骑兵们护送八十多名景国公府的后勤兵,和那些驮着尸身的板车也启程返京了。
至此,赵宗熠的身边只剩下两百府兵和五十后勤兵,以及……种笙。
“种副将不回京?”
种笙答非所问,“国公爷,那名刺杀了邕王嫡子的护卫,他的尸身不见了,我们只找到了邕王嫡三子的遗骸。”
“本国公知道。”
赵宗熠先前用望远镜观察寺外厢军的动向,亲眼看到有人转移了那具尸体,此时应该已经毁尸灭迹了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有两拨人旁观了这场纷争,当时的东南方向,有一辆马车停留了很久,直到战斗快要结束的时候才离开
西南方位也有两个衙役窥视,应该是舞阳县衙的人,一个时辰之前也离开了。
种笙看到赵宗熠如此淡然,不禁提醒道:“没了那具尸体,国公爷如何洗清嫌疑?”
赵宗熠毫不在意,“无妨,又不是本国公亲手杀了赵宗晟,何惧之有?况且,有林指挥亲自回京斡旋,相信官家也不会误解本国公。”
种笙又问道:“那邕王呢?国公爷就不怕与邕王殿下的积怨越来越深?”
赵宗熠走到篝火旁,坐在石块上,示意种笙也坐下说话。
“本国公与邕王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不差这一件。”
等种笙坐下后,他又问道。
“种副将又是为什么要留下来?”
种笙非常坦诚的说道:“国公爷麾下有如此精锐,若是没有人在旁监察,官家也很难放心。”
赵宗熠耸肩,拿出一块肉干在火上加热,“随你。”
种笙与杨怀玉今天真是深受震撼,他们作为军人,可以更直观地体会到景国公的火器有多么可怕,那是足以颠覆天下的存在。
杨怀玉要连夜回京面圣,绝大部分的原因也是景国公的火器让他的府兵拥有凌驾于禁军之上的战力,不得不防啊。
“国公爷是否愿意将火器供给遥隶禁军?种家世代镇守大宋与西夏的边境,如果能得国公爷的火器相助,或许能有收复汉土的机会。”
赵宗熠侧目,“你真的这么想?”
种笙点头,严肃的说道,“在下绝无虚言。”
赵宗熠故意调侃道:“那你就得祈祷一件事情了。”
“何事?”
种笙疑惑不解,难道景国公不愿意向驻守边疆的遥隶禁军提供火器?
赵宗熠笑道:“祈祷邕王别被立为储君,否则……本国公宁愿火器失传,也不会将此物留给他。”
种笙从赵宗熠的话里听到了另一层意思,但他不敢确定,试探性的问道:“只可惜,大宋重文轻武,我们这些武将在朝堂也说不上话……”
赵宗熠玩笑的说道:“或许下一任皇帝是与本国公这般,主张盛唐那般的重武轻文,是个武皇帝呢?”
种笙将震惊藏在眼底,望着火光,喃喃:“但愿吧。”
赵宗熠笑而不语,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反正他已经抛下了橄榄枝,对方接不接就全凭自愿了,不强求。
吃完肉干,他起身问道:“种副将,有没有兴趣随我进县城逛逛?”
种笙错愕道:“国公爷经历了如此恶战,还有心情进城玩乐?”
“玩乐?”
赵宗熠的脸色突然变得肃穆,“种副将误会了,本国公进城是为了寻人,一个不惜任何代价都要找到的人。”
他的言语之间好像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如果今夜我们找不到她,明天一早,两百府兵就会破城强搜,就是把整座县城翻过来,杀光所有的脚夫,本国公也要找到……”
“报!”
一名背着燧发枪的府兵跑了过来,“主君,舞阳县令在军营外面求见,说是要将两名女子送给主君。”
赵宗熠嗤笑,送女人啊?现在才来巴结?迟了!
“让他滚蛋。”
“是。”
府兵跑去赶人。
种笙也站了起来,问道:“既然国公爷要进城寻人,为什么不找知县帮忙?”
赵宗熠没好气的冷笑,“找他帮忙?他初来乍到,县衙里的捕快都认不全,还能帮我们找到控制着脚夫生计的地头蛇?算了吧,靠人不如靠己。”
种笙见赵宗熠已经有了调查的方向,点头道:“那卑职就陪国公爷走一趟。”
就在这时,刚才那名府兵又回来了。
“主君,那老倌儿不走,还说……”
赵宗熠挑眉,“吞吞吐吐作甚?”
府兵嫌弃地看了一眼种笙,来到赵宗熠身边,低语道:“还说,他带来的女子是余……是未来主母。”
赵宗熠瞳孔微凝,沉声道:“快!将他们迎进来……罢了,我亲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