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明亦能精工
朱翊钧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昨天从陈矩整理出的奏疏中获悉情况。
戚继光就曾上奏,说过火器质量低劣的问题。
“惟有火器,是我所长,但火器又有病痛……”
“口歪邪大小不一,铅子亦不合口,亦尖斜大小不一……”
“临时装不入口者,有只在口上者,有口大子小临放时流出者……”
“有将药线捻不得入,用指引唾而将火线灭者,此类皆放不出……”
总共收到六十杆火枪,质量低劣者有四十,能用的不过二十枝。
而这二十杆中能保证威力的不过十数杆,合格率大概只在15%左右。
就这数据,简直是触目惊心。
反正,朱翊钧是气得没睡好觉。
亏了在训练中检验出来,这要是拿着就上战场,还不败得稀哩哗啦?
除了火器低劣,戚继光还上奏诉说了北方兵将的保守固执。
“北兵不耐烦剧,执称快枪三眼铳便利过于鸟铳。”
“教场打靶,鸟铳命中十倍快枪,五倍弓矢,犹自不服。”
大规模换装鸟铳受到了北方兵将的抵制,戚家军百分之三四十的火器装备率,已是全军之冠。
当然,这个装备率就是和当时的欧洲军队比,也是可以了。
戚继光还痛心指出:“究其所以,皆缘罔知为国,无心灭贼,因循岁月、侥幸功名之流充满戎行。”
朱翊钧对此深以为然,连带着北方边镇的兵将也有了坏印象。
鸟铳射击程序繁琐复杂,不经过长时间的刻苦训练,难以形成熟练的肌肉记忆。
所以,就算给各军镇换装鸟铳,恐怕也少人问津。
“全在于懈怠懒惰,因循守旧。混一天是一天,根本没想着怎么彻底击败北虏。”
“跟蒙古人比骑马,比射箭,怎么想的?”
朱翊钧好半晌才将情绪稳定下来,起身离去。
周海在后相送,暗自抹了把汗。
不知道皇帝因何事不顺心,牵怒到兵仗局,自己这也是无妄之灾。
“不过,万岁既是交代了,还是得把差使办好。”
朱翊钧虽然起用了受冯保排挤的周海为兵仗局掌印。
但提督军器库太监,却是冯保曾经的亲信张大用。
周海知道张大用肯定弃冯保而投皇帝,皇帝也原谅了他。
本来是对头的二人执掌兵仗局,谁心里都明白,这是互相监督。
谁要是被抓住把柄,那就和冯保一样,被皇帝厌弃。
所以,周海和张大用二人是面和心不和,都小心翼翼地互相提防着。
这也是朱翊钧所希望的结果,在军器局也要安插亲信,予以监督。
这个亲信未必要有很大的权力,只要眼睛亮耳朵灵,官员就不敢放肆。
走到兵仗局门口,朱翊钧想起一事。
他又转头对周海说道:“新火铳要研制,但鸟铳还是要加紧打造一批。”
“这批鸟铳配发给京营使用,离得如此近,出了质量问题,可是瞒不住。”
不能等着新枪出来,鸟铳还是得用。
火绳枪改燧发,也不过是更换板机结构,不算困难。
而且,朱翊钧对于换装火枪,其实也有些矛盾。
重火枪威力大,射程远,可也沉重,装不了刺刀。
二十多斤的枪枝,装上刺刀,你也抡不动啊!
要说装刺刀,鸟铳这七八斤的重量,倒是正好。
所以,用长矛兵掩护火枪兵,在当时来看,确实是最好的搭配选择。
周海躬身应承:“奴婢省得,定严加监督,请万岁放心。”
朱翊钧对赵士祯摆了下手,说道:“赵卿,随朕走走。”
赵士祯赶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朱翊钧今天穿着便装,也没上兵仗局外面等候的车辆,沿着街道漫步而去。
赵士祯落后半步,小心地跟随在身后。
兵仗局位于紫禁城外不远的地方,在今北长街路西的兴隆寺一带。
兵仗局选择在紫禁城外不远的地方,主要是出于安全和保密的考虑。
由于火器及其原料具有极高的危险性,一旦发生爆炸会造成严重损失。
因此,距离紫禁城较近,但又不完全在皇城范围内。
此外,兵仗局内还设有佛堂,意在求神祇庇佑。
不过,佛堂现在暂时给讲武堂所用。
“去茶馆歇歇。”朱翊钧对随身保护的锦衣卫吩咐道。
锦衣卫躬身领命,一人提前去通知,其他人引着皇帝向镇抚司新开的茶馆走去。
路上时有行人,皇帝也没多说话,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
赵士祯心中有些忐忑,在兵仗局时间不长。
虽发现了些问题,却还没来得及上奏。
时间不大,便到了茶馆,老板殷勤地引着上楼,坐进了雅间。
朱翊钧端起奉上的茶水喝了两口,示意赵士祯也坐下品茶。
赵士祯恭谨地坐在旁侧相陪,小心翼翼地喝着茶水。
朱翊钧斜倚着,观赏着窗外的景色。
内城的环境卫生比外城强多了,来往的行人也多是衣着光鲜。
“还真是繁华热闹,一派国泰民安的太平景象啊!”
朱翊钧嘴角微翘,露出几分讥笑。
这就如同现在的大明,表面上风平浪静、江山稳固。
虽有边患,却像是疥癣之疾,不涉根本。
但朱翊钧穿越以来,看到了太多的积弊,已经知道大明如腐朽的大树。
“再有几十年,就是神州陆沉,遍地腥膻,华夏因此沉沦数百年。”
朱翊钧放下茶杯,对着赵士祯开口问道:“赵卿,今日有何感想?”
赵士祯躬身道:“万岁圣明烛照,种种积弊无所遁形,定能一一扫除。”
“说感想,讲实话,不是谄媚。”朱翊钧淡淡地说道。
赵士祯想了想,说道:“听万岁所言,我中国非不能精工,乃制度之弊也。”
朱翊钧轻轻颌首,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赵士祯思路又清晰了一些,便继续说道:“我中国尽属公家,公家之事,匠作定然不肯尽心。”
“监造之官,自爱者专求节省,不省者克落,一经节省、克落,便难行法。”
“既无利结于前,不畏法绳于后。大小糊涂,上下苟简了事,安望精工?”
朱翊钧点头微笑,赞赏之意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