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诈尸了?”刘遵一惊一乍的。
高珣满脸疑惑,“道则,究竟怎么回事?”
刘道规扫了一眼杜鼠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太阳出来后,雾气逐渐消散。
原野上都是忙碌的身影,成群结队的樵夫,背着锄头的农人,还有在田间地头捡拾枯草木根的妇人。
一片繁忙景象。
回到广陵城,刚到征虏将军府,顶头上司袁鹤就带着五六名甲士堵在中兵参军的公廨前。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汝方才出城了?”
“是……”刘道规一怔,他消息竟然来的这么快。
“年轻人就是手脚麻利,然则,也要拿捏好分寸,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所有人都有好处。”
袁鹤脸上还残存着昨夜的宿醉,眼神也有些浑浊。
“属下知晓。”刘道规应了一声。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三千石粮食并不怎么上心,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如果真有人想查,不会拖到现在。
三千石粮食丢失,这么大的动静,征虏将军府再怎么迟钝,也会有所察觉。
除非,他们想让事态发展下去……
这跟刘道规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所有的一切都是内斗。
朝廷中两派想要斗倒彼此,天师道想要在地方扩展势力,桓氏也想混水摸鱼。
云岫的大部分话都是装神弄鬼,但有一句话刘道规深信不疑,想弄死自己的不一定是天师道……
“那么,你查到些什么?”袁鹤打了个酒嗝,半眯着眼。
看上去似乎是随口一问。
但刘道规却有种预感,自己的回答非常重要,甚至关乎生死……
“启禀司马,属下查到孙易之与此事有莫大关系。”
“哦?你不妨说仔细一些。”袁鹤眼中溜出一道冷光。
“孙易之同情江北流民,擅自将粮食分给了他们,后朝廷追究,便畏罪自杀了!”刘道规睁着眼睛说瞎话,让一旁的高珣、刘遵、刘黑罴都惊呆了。
只有杜鼠奴的歪嘴扯向耳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袁鹤盯着刘道规,此时此刻,眼中没有丝毫醉意和睡意。
刘道规一脸坦然。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在官道上混,比战场更危险,有时候说错一句话,便会招来杀身之祸。
刘道规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征虏将军府的水很深,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那三千石粮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外。
原本以为只是天师道从中作梗,没想到能扯出更大的鱼……
袁鹤惺惺作态道:“唉,孙参军……既是为了百姓,何必如此?桓使君一向仁慈,只须上表朝廷,此事也就过去了。”
桓弘不见得是什么仁慈之人。
朝廷也不会轻易让事情过去……
刘道规心知肚明,“桓使君英明。”
“那么此事到此为止,如何?”袁鹤朝天打了个哈欠,一对狭长眼居高临下的看人。
“唯。”
“孺子可教也!”袁鹤笑了一声,扭着屁股便走了。
杜鼠奴低头哈腰的跟在后面。
直到他们一行人消失在巷尾,刘遵才道:“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刘道规笑道:“人这辈子难得糊涂。”
高珣眼睛一亮,“此言可入玄也!”
刘遵没心没肺道:“哈,也对,反正这些操心之事有你在前即可,可惜呀,方才那女人送上门来,你又让她跑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女人全身上下透着邪性,离远一些为妙。”
“你又没看她全身,怎知她全身上下?莫非……”刘黑罴嘿嘿一笑。
一说起女人,几人都来了兴趣,两眼放光,眼珠瞪的如同铜铃一般。
“我说阿规,你也一把年纪了,该弄个女人了。”
“行了行了,早些休息去。”刘道规甩甩手。
回到屋舍,刘黑罴守在外面。
两人对坐,沉默良久,终是高珣先开口,“桓使君竟与天师道勾结在一起!”
他出身士族,对朝野局势和内斗非常熟悉。
这两日发生的种种,略加思索,便能窥其一斑。
三千石粮食,三十六万斤,不可能说不见就不见的,桓氏在广陵深耕二三十年,耳目众多,孙易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弄走?
所以桓弘必然知情。
杜鼠奴是征虏司马袁鹤的眼线,也就是桓弘的人。
“互相利用而已。”刘道规若不是被刘遵的无心之语点醒,险些就一脚踩进坑里。
在晋室官道上混,不会内斗,死无葬身之地。
从中朝至今一百二十余载,多少名将名臣倒在暗箭之下。
邓艾之后有钟会,钟会之后有卫瓘,卫瓘满门死于贾南风之手,司马家的王爷们为了斗倒贾南风,弄出一个八王之乱。
衣冠南渡后,依旧没有收敛,斗得更厉害了,建康都被苏峻攻破了,桓温连皇帝都敢废……
刘道规生啃了这么多年公羊传,到今日才知华夏先贤流传于世的著作,没有一篇是无用的,就看怎么理解怎么用而已。
一本春秋公羊传,阴谋阳谋多如牛毛,开篇就是“郑伯克段于鄢”这种顶级谋略。
“天师道弄走粮食,是为了扩张势力,壮大自身,那么桓使君又是为何?”
“当然是为了桓氏。”
高珣默然许久,“桓冲逝世后,朝廷便疯狂打压桓氏,急功近利,但桓家权势虽衰,部曲犹在,荆、江二州唯桓氏马首是瞻,他日必有大乱……”
谢氏是主动让权,放弃了北府军,才没闹出乱子,不然以谢氏在朝堂和军中的声望,振臂一呼,哪还有司马家的事?
但桓氏并没有放弃兵权。
桓温、桓冲两代经营,长江上游重镇,除了南豫州,几乎都在桓氏控制之中,连广陵都有桓氏的势力……
“粮草之事到此为止,再查下去,我们就有性命之忧。”刘道规本以为只有天师道,但查下去,发现里面水太深了,随时都有可能淹死自己……
高珣道:“幸好刘毅已经顶在前面,经此一事,道则以后能在军府站住脚。”
虽然没查到最后,但刘道规摸清了征虏将军的水有多深,知道底线在何处,便是最大的收获。
从此以后不用两眼一摸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