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司马家如此待某,休怪某不留情面!”
将军府后院的雅阁内,“啪”的一声,一只精致的琉璃杯摔在地上,满地晶莹翠绿。
桓玄一张胖脸气的变了形。
“灵宝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桓弘赶紧收起案几上的另一只琉璃杯。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价比黄金,极其难得,这一对琉璃杯,还是桓弘费了极大心思和力气从凉州弄来的。
“我费劲心思拜入王恭门下,朝廷竟然只给了一个太子洗马了事!”
洗马,先马,顾名思义,为太子从吏,晋时改掌图籍,置八人,秩比六百石,品第五,职如谒者、秘书郎,清闲却不清要。
对小门小户,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清贵职位,忍耐几年,与太子司马德宗打好关系,说不定还能平步青云。
但对桓玄,简直是莫大的嘲讽。
其父桓温位及人臣,官拜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开府仪同三司、封南郡公,连皇帝都随意废立,只差一步便加九锡。
而桓玄今年二十一岁,已行加冠礼,自负谋略无双文华冠世,却只得了一个为太子牵马的五品小官。
简直是对整个龙亢桓氏的侮辱。
是可忍熟不可忍!
晋室有门荫入仕的惯例。
按照传统,桓玄至少应该是三品起步。
桓弘当年便是承其父桓冲的余惠,接掌青州刺史、征虏将军……
朝廷对付桓氏的意图太过明显。
“如此看来,王恭和殷仲堪也靠不住。”桓弘始终盯着桓玄的手,生怕他再乱砸东西。
这间雅阁里面全是价值不菲的名贵之物。
“莫要忘了,王恭和殷仲堪也是司马家的狗!”桓玄越说越来气,“也罢,晋室的半壁江山本来就是我桓家的。”
桓弘全身一颤,“灵宝,莫要胡言乱语。”
“难道你没看出来,司马家这是要我们的命,王忱步步紧逼,我等不日便会如谢安和谢玄死的不明不白。”
淝水之战后,谢安因功名太盛而被皇帝猜忌,主动交出权柄,避祸广陵,于太元十年(385年)病逝。
谢玄也交出兵权,停止北伐,连上十余道奏疏请求退隐养病,司马道子置若罔闻。
直到谢玄莫名其妙的病死了,司马家方才罢休。
兔死狐悲,西府军在桓冲的率领下,也有抵御氐秦、收复洛阳旧都的大功。
但桓冲因服食五石散太多,于淝水之战的第二年病死,朝廷便急不可耐的对付桓氏。
桓玄也想妥协,保全桓氏,入建康四处求拜,司马道子王国宝置若罔闻,王恭殷仲堪也是不冷不热,也就琅琊王氏的王珣、王谧善待于他。
“连谢太傅和车骑将军都不能幸免,而况我家。”桓弘眼中也掠过一道凶色。
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以武功起家的桓氏。
“他司马道子能让谢玄死的不明不白,我亦能令王忱死的不明不白!”桓玄眼神阴沉起来。
荆州刺史本来就是桓氏的,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偏要安插进来一个王忱,安插了也就罢了,士族门阀有互相妥协的默契。
但朝廷只给了桓玄一个太子洗马,破坏了门阀间的规则。
这也说明在朝廷眼中,桓氏是异类,算不得门阀。
桓玄在建康任职太子洗马的两三个月里,遭遇各种冷眼和刁难……
桓弘道:“我桓家在荆、江二州经营数十载,门生故吏遍及大江两岸,荆州刺史王忱不是他相当便能当的!”
得到堂兄的支持,桓玄心情好多了,语气也温和起来,“我吩咐你的事如何了?”
桓弘重新将琉璃杯放在案几上,“天师道已经答应,五年之内,必然起兵会稽!”
会稽是司马家和一众士族高门的老巢,如果爆发动乱,会极大削弱他们的实力,那么处于长江上游的桓氏机会便来了。
朝廷要平叛,必然要借助北府军和西府军的力量。
即便天师道不成,只要闹起来,朝廷无暇再顾及荆州。
那三千石粮草,是桓氏送给天师道的,助长他们的势力。
“大善,还有一事,你须谨记,江左唯一能与我桓家抗衡的是北府军,京口位于三吴咽喉,我家能否成事,关键在北府军,京口豪杰极多,尤以刘、檀、高三姓为最,多拉拢他们,还有那个我跟你提起过的刘裕。”
桓玄至今还对刘裕念念不忘。
“一寒门而已……”桓弘不以为然。
“你懂什么?我观此人,在樗蒲秤上输的倾家荡产而面不改色,此豪杰也!”
桓温当年仅以万余兵力西征成汉,朝野上下皆以为不可,唯独刘惔认为桓温擅长樗蒲,既然敢伐蜀,定有必胜把握,后果然成功。
桓玄亦精于樗蒲之道,对敢赌敢拼的刘裕刮目相看。
刘道规莫名其妙的升任征虏中兵参军,其实也是桓玄暗中谋划的。
笼络住刘道规,便笼络住了刘裕。
再施以恩惠,假以时日,不怕这两兄弟不为桓氏所用。
“我昨夜欲拉拢刘道规,奈何此人不识抬举,被沛县刘氏抢了先,这几日他一直在追查那三千石粮,依我看,不如……”
“倒是个不省心之人。”桓玄眉头一皱,肥脸上立即浮起一团戾气。
他虽有惜才之心,但刘道规若是将桓氏与天师道勾结之事传扬出去,桓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关键,刘裕刘道规兄弟与王谧有私交,桓玄不得不防着一手。
自从卢悚之乱后,朝廷对天师道一直暗中防备。
司马道子甚至还征辟了天师道师君孙泰入琅邪王府,放在眼皮子之下看起来。
桓弘慢悠悠道:“不过这人倒也精明,适可而止,没紧咬不放。”
“下次莫要吞吞吐吐,一次说完。”桓玄脸上的戾气有些收不住,抬手准备砸东西,却发现琉璃杯又被桓弘捂进怀中。
“他不掺和进来,留他一条小命倒也无妨。”
“彭城刘氏要笼络,沛县刘氏亦可用,只要是京口大姓,皆可用之。”桓玄身体肥胖,不耐久坐,起身舒展身子。
桓弘从怀中掏出一颗暗红色的丹药,“此为天师道进献的上品五石散,一夜七女不疲,灵宝不妨一试。”
“大丈夫当以大事为重,怎可沉迷于女色丹药之中?你看看你如今模样,印堂发黑,脚步虚浮,当节制。”桓玄一脸正色。
“我家有灵宝,何愁不兴?”桓弘满脸羞愧的将丹药塞回怀中。
岂料桓玄舔了舔嘴唇,拉住他的手,“且慢,偶尔一试……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