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九锡,是指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九种礼仪器物,始于远古周朝,是朝廷赏赐给有功之臣的最高礼遇,获得此等封赏着,位极人臣,甚至更甚。而较有名的、获得九锡之礼的人,当乃是王莽和曹操,然而此二人日后的所作所为,世人也是知道的,所以那些晋国老臣才会如此的反对朝廷赐给桓温九锡之礼。
在桓温拔剑入鞘时,朝廷之上无一人敢出声表态,为了这缓兵之计,褚太后也不得不用九锡之礼来压熄桓温的怒火。桓温握紧宝剑,单膝下跪道:“谢陛下、太后隆恩!”
今日看似风风火火、诡波暗藏的朝议,却在谢安王坦之和褚太后的竭力斡旋下,化险为安,但是这九锡之礼一下,可就不能反悔了。褚太后散朝时,命宫人秘密叫来谢安和王坦之。
后宫之中,那褚太后仿佛余险刚过般心有余悸,她看向谢安,问他:“谢大人,可有办阻止桓温受封?”谢安沉思苦想,但也想不出办法。
一旁的王坦之说,“若是如此,可以派高手行刺桓温,他身死,那就行了!”这一想法立即被谢安否定了,说桓伊已被桓温接送出宫,加上又有竺瑶骄阳之二人,行刺一事行不通。
“若是被桓温受礼,那他的声势权力就会如江河汇海,届时······”褚太后想到了王莽,她不敢再说下去。
太后放心,我等定会再想办法的!谢安真地想不出办法了,唯有用安慰之言暂时使太后不再忧虑了。过后,他就跟王坦之出了宫,回到府中继续想办法。
在得到褚太后应允的加赐九锡之礼后,桓温也算略有所获的回了桓府,他心里想,先得九锡,再取摄政之位,然后就······刚一进入到大堂,不知为何,可能是许久未穿上这身盔甲吧,桓温就感到头晕目眩,心神不宁。他晕做在椅子上,桓冲和桓玄替他卸下盔甲,那桓温接过茶了,深深地喝了一大口,仍感觉不见好转,然后就在桓伯子的搀扶下回房去休息了,但是这一躺下,就再也难起来了。
晚间,在得知被朝廷授予九锡之礼的桓氏族人开心不已,他们杀猪宰羊,准备在府中好好庆祝一番。夜晚,月色皎洁,微风轻拂,如此景色者,正是景情相映啊!桓熙、桓济、桓伟和桓玄都帮忙仆人一起整理,过后,桓熙就叫桓伯其子请他父亲起来一同饮宴。
桓伯子见桓府已经许久没有这番热闹过了,就兴兴地去到了她父亲的房间。“咚咚咚!”敲了几下,无人应答,桓伯子怪异,再“咚咚咚”敲几下,还无人回应,她朝里面说:“父亲,孩儿进来了!”
打开门,桓伯子三两下就走到了他父亲的床前,等低头一看时,发现了不妙。只见床上的桓温面色苍白,毫无生气,本来还有些润色的脸颊此时形如死肉,一片萎靡之状。桓伯子大惊,坐到床边扶着他父亲,用哭诉的语气问他怎么了?
桓温没有昏死,他在桓伯子的搀扶下醒了过来,气息虚弱地说,“伯子勿惊,只是偶感风寒罢了!”说这句话时,无力的气息从他口中飘忽出来,桓伯子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感染风寒,于是就立即跑出去叫来桓冲和桓豁等人。
一下间,所有的桓氏子弟全都来到桓温的房间里,桓伯子和桓玄坐在床边,桓豁和桓冲站着问说:“大哥,你身体有何异样,说吧,我进宫去请御医。”桓温半睁着眼说,“气虚乏力,浑身烂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腐蚀着我一般!”桓冲听后就立即飞身出去,进宫去找御医。
躺在床上的桓温见状,就叫桓豁叫住桓冲,交代他说此事要隐秘,不可外宣。半个时辰,那御医就在宫中被桓冲请了出来,他来到桓温的床前,望闻问切地为他把诊,诊了也有半个多时辰,在门外的桓氏众人等得急,而里面,似乎那个御医已经诊出来了,他跪在桓温的床前说:“大司马,此病危乎,恕我直言,这······”桓温仿佛是被下了斩杀令一般瘫软在床,他问御医:“此病因何而起,有何医治方法,若治好,可保你九族衣食无忧!”说完这句话,桓温已经累得不行了。
那御医惊惊颤颤地回桓温:“大司马,此病名为传尸,病死之气,染而成疾,疾后再传,化之成尸,无法可治,若是可治,那先帝也不会驾崩了!”听完御医所讲,桓温心里顿时就枯死了大半,想当初司马昱患病时,是自己长陪他左右,难不成是在那时被他感染的?
御医说当时诊出此病时,褚太后下令所有知情的人封口,所以才没有人传出,当时大司马是陪伴陛下时间最久的人,比宫女还久,所以······所以才会被染上。
桓温心里愕然,想来谢安王坦之等人也曾去见过陛下,但为何他们平安无恙,原来是他们接触的时间不过长!桓温闭上双眼,吩咐御医出去,然后去桓冲进来。
桓冲小跑至桓温面前,桓温低声说:“桓冲,此病难以回天,日后桓氏就交给你了!”说完就狂咳起来。桓冲蹲下,悲痛地说:“大哥不要胡思乱想了,等那个御医开完药,不需几天你就可以痊愈了!”桓温苦笑,说此病有传染之性,叫他远离,并吩咐下去不能让桓氏的人进来。桓冲不信邪,偏要走进,但是被桓温用喘息般的语气给呵斥开了,他说:“谨记,看好桓氏,还有,那御医······”
桓冲沮丧走出房间,命令众人说谁想进去,都得跟他汇报。身患重病的桓温现在心里想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临死前要受到封九锡之礼,若是不得,那他就死不瞑目。
就在朝廷已经备好九锡之礼的所有东西时,就差锡文还没有撰写好,等锡文写好,那就可行礼了。这九锡之礼,除去器物外,还得撰写一篇锡文,歌颂朝廷,歌颂受赐之人的功绩,此次的撰写之人,是朝廷的史官袁宏,他在写完锡文后,就将它上呈给了褚太后看,若是可以,那就批准下来,九锡之礼便可行。
对于桓温病重一事,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此事就被谢安得知,他赶紧叫刘牢之备好马车,飞奔到宫里去觐见褚太后。进到宫,他见褚太后正在审批锡文,就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说:“太后,桓温病重,九锡一事可先暂缓!”褚太后一惊,问此事是否当真?
谢安将气捋顺,说道:“坊间秘密消息,世上少人得知,但臣可以确定,那桓温是得病了,且无痊愈之可能。”褚太后听后,心里欣喜,便放下锡文说,若是当真,那我们可以拖他一拖,只要他病死,那朝廷就可以收回九锡之礼了。
谢安点头同意,然后叫太后跟史官袁宏说此锡文字意有不当之处,叫他另改,借此拖延时间,现在只盼望桓温时日无多!
这时还在等九锡之礼的桓温,已经渐至半死之地了,眼睛模糊,呼吸困难,面部瘀黑溃烂,连房间里都散发着污臭。连续好几次,桓伯子都想破门而入,去看看他父亲,但是为了不让此病外传,桓温也只得叫桓冲看好桓氏众人,不让他们做傻事。病房里,只能桓冲进去,且不能过多的逗留。一天,奄奄一息的桓温叫来桓冲,跟他说:“朝廷耍伎俩,想拖我九锡,你进宫帮我催促太后······若是不应,可······可冒进之!”桓温现在的每一次呼吸,桓冲都能听见孱弱的声音,他应了一下,就开始进宫。
他没有去见皇帝司马曜,而是直奔后宫,找到褚太后,用不太恭敬的语气问说:“太后,我大哥的九锡之礼何时实现?”褚太后没想到桓冲竟然亲自找上门来了,就推脱说,“等袁宏锡文撰写好便可。”
桓冲脾气向来粗暴,听完褚太后的敷衍后,他便离去,离去之时还撂下一句话:“五天之后不见着,休怪我桓氏不冷静了!”要知道,桓氏现在还掌握着一定的兵权和朝中部分大臣的追随,若是桓氏想闹出点什么动静,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桓冲可能是小看了他大哥身上的病了,竟然给了褚太后五天时间。在他找褚太后的第四天的夜里,只需过了今晚,那就到第五天了。夜晚,天空不知怎得,竟然下起了雨,雨水洒洒地抨击屋顶瓦砾,不时有一两声微雷传出,这让这个夜晚增添了点寒意。
这一夜,桓氏所有人都来到了桓府,为得就是明天的受礼,桓伊也来了。天上下着瓢泼大雨,众人只得在屋内沉默哑言,然后,在桓温得病后一直都没来看过他的桓伊向桓冲提出要进去看看大司马。桓冲看着他,觉得是该让他进去看一下,于是就将他带到桓温的房间外,让桓伊一个人进了去。
屋内没有掌灯,显得漆黑幽深,而不时传来的臭气,桓伊知道这是死人的气息。而这时,天空突然就响起了一道惊雷,先来的闪电将屋内短暂地照亮一下,片刻,又熄暗了下去,但是就在那一下,桓伊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他捏了捏湛卢,走了出去。
正在门外守候的桓冲见桓伊出来地如此之快,刚想问他,但是桓伊一个眼神看向他,桓冲顿时就愣在了原地,看着桓伊离去的身影,他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地上,任凭风雨剐蹭。
第二天一早,在经过昨夜风雨的洗刷后,建康城样貌一新,和风细柳,水流娇羞。一代权臣桓温病逝,这个消息传遍建康,不消午时,就百里议论,千里传遍。黄宫里,刚刚准备好的九锡之礼已经没有了赐封的意义,褚太后命谢安等人撤去这个受封仪式,然后自己就带着司马曜和谢安、王坦之、王彪之等等的所有大臣去到桓府,聊表心意。
桓府里,往日人来人往的景象现在变成了一片死寂,仿佛死了桓温一人,那整个桓氏都已经没有了活力般。褚太后跟司马曜在前,谢安王坦之领着百官在后,亲自进去祭拜桓温。大堂正中央位置,摆有一口精雕细琢的棺木,没人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备好这些东西。桓熙、桓济、桓温和桓伯子等人披麻戴孝,桓冲桓豁也位于其中,家族同哀之!
褚太后和皇帝司马曜进去鞠了三躬,并说:大司马生前为晋国鞠躬尽瘁,功不可没,现再追赠其大丞相,谥号宣武,加赐九旒鸾辂、黄屋左纛等物。褚太后说完,桓冲和桓豁等人没有想回礼的意思,还是定定的站在原地,这下气氛有些突变。这时,醒目的桓玄向前一步,跟桓伯子一起拜谢太后和陛下的亲临,再向百官道谢。
至死,桓温都没有加封到九锡之礼,可能这会是桓氏跟司马氏永远的隔阂吧。在声声的哀乐中,百官离去,大堂里面慢慢地又响起了啜泣声,逝者已逝,生者节哀!
桓温病逝对于桓氏来说,肯定不是好事,但是对于朝廷和王谢两家来说,那就是如天福降临般祥瑞之至。第三天,褚太后又秘密叫来谢安,在皇宫的后花园中一起商议着桓温死后的事。
褚太后颇为担忧的说:“桓温已逝,但其兵权派系仍在,他在世时,还跟皇家很好处理关系,但是现在,怕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褚太后的担忧不无道理,桓温死了,那他的继承者会事谁呢,桓熙,桓济?这两人的名声皆不太佳,无论是谁,都不太好。谢安继续翻动着他的大脑,为朝廷分忧,为皇室分忧,他这样说:“太后,既然桓温已死,那我们可以从中调和一下,这可是削弱桓氏权利的最好时机!”
褚太后不懂谢安有何良计,那谢安也没有说透,他只是自信沉着地跟褚太后说就看他的吧。
桓温在葬礼的三天后就开始入殓,但是桓府内的披麻戴孝还未结束,哭伤心的桓伯子几次晕倒过去,眼睛都哭肿了。现在的桓府,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困难,支撑桓氏的大梁已然倒塌,现在群龙无首的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呢!大堂里面,那个原本由桓温做的位置,现在由桓熙坐上了,因为他是长子,无需多说也是他坐,他召来众人,准备商议着桓氏下一步的该当如何。
悲伤未退的桓氏众人正准备各抒己见,一个家丁就跑进来说,“大公子,有圣旨到!”桓熙心中隐恨朝廷,便没有起身,还是继续坐在那个位置上,叫那个家丁把传圣旨的人叫进来。
片刻,在桓熙桓冲等人的注目下,王彪之走入到桓府大堂里面,他看着众人说:“圣旨到,桓氏诸众接旨!”
桓熙等人还是不见有动静,此等大不道之举,连桓温在世时,也少有发生,王彪之想桓氏的人疯了。片刻,可能连桓熙都觉得自己太嚣张了,于是就带头站了起来,屁股离开了那个宝座。
王彪之摊开圣旨,念读道:“重臣桓温病逝,朝野哀悼,人既已去,无需苦思······”说完这段,王彪之就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现,封桓冲为江豫徐三州刺史,总督军政全务,即日起,率兵前往任职,不得有误。”
没想到桓温死后,他的兵权会被桓冲拥有,这让作为世子的桓熙有些不满。继续,那王彪之准备宣读到最重要的事情了,那就是朝廷决定将桓温生前爵位赐封给谁。
王彪之瞄了一下桓温诸子,就开始宣读说:“现、封桓玄为南郡公,承袭父爵,报效朝廷,钦此!”当即,所有的人都蒙了,而桓熙则是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他站起来质问王彪之说,“我乃长子,理应受我父亲爵位,朝廷怎么会······”王彪之只负责把圣旨读完,而剩下的,就是他桓氏内部自己的事了,他告别了众人,转身离去。
眼下大堂里只有桓氏自己的人,所有人都看向桓熙,看着他接近崩溃的样子。桓伟上前,跟桓熙说,“大哥,朝廷如此安排,我等也无需多想,六弟继承,不也一样吗。”桓冲和桓豁也想说点什么,但是那桓熙突然转身就走,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巨石捆脚般,最后,桓济追了上去。
谢安这招,用得极为巧妙,他先将桓氏的兵权跟桓温爵位的继承人,就是桓玄分离开来,再将这个南郡公一位封给桓温的幼子桓玄,谢安深知桓熙的为人气魄,他定会不服,不服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不得而知了,现在的桓氏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
一直过了五天,这五天里,桓氏众人皆有所思,包括桓豁。只有领了兵权的桓冲准备依圣旨行事,奔赴江州驻守,若是他不去,那么朝廷就会有理由问责与他,届时兵权再被削,可就得不尝失了。桓玄处,桓伟正跟他在一起,说,“六弟,五哥永远支持你,日后,桓氏也就靠你了!”桓玄一脸沉重,没有说话。
已经连续好多天,桓玄和桓伯子他们都没有见过他大哥桓熙,还有二个桓济,桓伟想是该给他们一点时间去缓冲的,也就没有去找他们。
这天夜里,桓冲正在收拾行囊,准备明天开拔,奔赴江州,桓伟和桓玄都来了。这时的桓冲看去,倒是比平常少了些暴躁,可能是桓温的病逝对他打击挺大的,桓冲作为桓彝的最幼子,自小就得它大哥桓温照顾,两兄弟手足情深。他将一只手搭在桓玄的肩上,又一只手搭在桓伟的肩上,长叹一口说:“桓氏中落,我又被发配,你两兄弟就多照看一下家里的人吧!”桓玄和桓伟听后都笑着说,“什么时候五叔回来了,我们就亲自到城门去接你。”
但是这一去,谁也不知道何时叔侄何时能再见面。此去也路途遥远,于是桓玄和桓伟就告别了桓冲,让他先好好休息一晚,等明日再来拜会送别。
心神紊乱的桓冲在夜间总是睡不着觉,可能是要远离建康了吧,思乡之情不免溢出,正辗转反侧间,桓冲突然就听到屋外有些许杂乱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躁,不像是仆人所走。桓冲听了一下,想这里是桓府,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便闭起了眼睛,准备睡去。
睡未及深处,突然桓冲又醒了,他翻过身,侧躺于床上,今夜好像有些闷热。他又想闭眼,但是这时,门外突然有一把匕首从门缝处慢慢地伸进来,想挑开栓门的木杆,桓冲在黑夜中一看,便定下心来,佯装正在睡觉,然后就纹丝不动地盯着即将被人打开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