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

　　这里是些什么人？不知道。

　　一群人在这里，有三四十人之多，他们好像是在聚会，因为他们井井有条地排列着，正在听一个人讲话。这个人坐在椅子上，每一个人对他似乎都很恭敬，因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认真。

　　这究竟是什么人，会令人如此地尊重？还是令人如此的害怕？恭敬似乎也只有这两种情况。

　　这并不是一个看起来令人害怕的人，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唯一可以看出的是他光滑的头顶，他是个僧人。这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眼角带着丝丝的忧郁。这是给沈无痕卜卦的那位老僧，也是给陆小凤卜卦的那位老僧。他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站立的都是年轻人，有男也有女，虽然长相各异，但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的装束，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青衣青衫。当年陆小凤困死霍休，青衣楼也随之在江湖上烟消云散，难道今天又重出江湖？（详情参阅《陆小凤传奇》之一《陆小凤传奇》）

　　一个青衣人站在外面，似乎在说着什么。

　　老僧点点头，说道：“很好，你做的很好。但记住一定不要伤及无辜，我们是在替天行道，一切不公正的事我们都可以管，但要记住不能滥杀无辜。”

　　“是，师傅。”所有的人都应道。

　　青衣人退了下去，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向老僧道：“师傅，前几天我和师妹查获了一个贪赃枉法、鱼肉乡民的县官，将他就地正法，将他的财产救济了乡民，只是……”

　　“不用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老僧道。

　　青衣人道：“是，师傅。我说出来你别生气。”老僧点点头，青衣人接着说：“我杀了那个贪官以后，心中一直有些难过，倒不是为了那贪官，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只是看到他的家人痛哭流涕，想到从此以后她们将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我有些不明白，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杀了一个坏人，却使一些无辜的人横遭厄运。”青衣人说完，退到了一边。

　　老僧微微颌首，满意地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很高兴。你们都继承了你们父辈的善良本性，这是一件好事，为师很高兴。看到你们都长大成人，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老僧顿了一下，眼中闪着一丝迷惘，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淡淡地说：“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一生都无法弄清楚。正邪良恶，到底以什么为界？我佛慈悲，拯救天下众生，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们替天行道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这世界上也根本找不到完全正确，或者完全错误的事情。但恶人作恶就是要受到惩罚，家人受到牵连也是无法改变的，这一切也只能怨她们自己，因为这条路是她们自己选择的，她们因为自己的选择可能会享受荣华富贵，同样她们也要承担悲苦哀愁。一切的结果在选择时她们就应该想到。每一个人都要承担他所做的选择所带来的一切结果，每一个人也都要为他的错误选择而付出代价，这是谁都无可避免的。我们也同样如此，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也要承担以后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有一天我们被官府抓住，或者因此而死去，那时有的人或许会觉得很委屈，我们一生除暴安良，为民着想，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心里一定会想不通。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不要有什么遗憾，因为我们真实地来过这个世界，我们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过了，这一生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刚才的那个青衣人答道：“我明白了，师傅。我们做的是正义的事，不应该在意个人的荣辱。现在想来，杀死一个恶人虽然会让他无辜的家人受到牵连，但却可以使更多无辜的人免受牵连。多谢师傅指点。”

　　老僧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又一个青衣人走了出来，向老僧道：“师傅，前几天大师兄捎来口信，问师傅为何还不决定动手？他早已准备好了。”

　　老僧忙耸耸身子，看起来更高大了，说道：“立刻传信给他，叫他不要轻举妄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等这一天，为此，我已忍了十几年，我不在乎再多等几天，我们一定要在完全有把握的时候再行动，否则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让他一定要等我的命令。”老僧说完，脸上放出了光彩，似乎很兴奋。

　　二

　　不知何时，偌大的一个厅已鸦雀无声，人已走光了，只有老僧一个人还在椅子上。一提到这件事，他就莫名的兴奋，如果这件事可以成功，今生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虽然归依佛门已有十几年，但却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他的性情。喃喃的诵经声不仅没有化解他心中的仇恨，反而更加令他坚定了报仇的信心。现在终于可以欣慰了，十几年的苦心没有白费，这群孤儿都已长大成人，恶人也一个个的得到了惩罚，现在只剩这最后的一个了，为此他苦心研究了好几年，该到收获的时候了。

　　他一直很担心，因为他一点儿把握也没有，这个人太可怕了。是他今生见到的最可怕的一个人，他的武功，他的机智，当年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死自己，但他却放过了自己。这一点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或许恶人也怕罪孽太重，永世不得超生吧！虽然他不杀自己，但自己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要杀了他，只有杀了他，才能讨回一个公道，自己才能无愧于心，虽然这样做有些忘恩负义，但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为了更大的恩负一次义又有何妨？即使留个千古骂名，又算什么？为了心中这份愿望，自己已忍受了无数的委屈，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老僧的眼睛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他已不知多少次地提醒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虽然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他之所以还在苦苦支撑，没有倒下去，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信念。

　　生命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有多珍贵的。但为什么总是有许多人，宁可去自杀，也不愿生存下来呢？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绝不可能重生，虽有轮回转世之说，但在没有客观事实存在之前，我是不会相信的。所以人还是应该珍惜自己这来之不易的一次生命。

　　有些人觉得生不如死，或许并不是他不珍惜生命，而是一定有某些情况存在，便他感到确实已无继续生存下去的必要。活着如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不如死了好。所以活着一定不要像行尸走肉。那是什么使老僧几乎失去了生存的信心？

　　一个人可能什么都会背叛，只要情况需要，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都可以牺牲。因为他之所以背叛，一定有他认为合理而且肯定值得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正确与否。没有人可以评判的。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思想可以代替另一个人的，所以一个人做的任何一件事，外人都不能用自己的观点去理解，既然不能去理解，也就没有去评判是非对错的资格。所以对任何一个人的背叛，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一旁远远地看。

　　但有一样东西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背叛的，就是你自己的灵魂。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区别于别人就是因为你是你自己，你永远都只有一个，以前不曾有过，以后也不会有。如果你连自己都背叛了，那么你虽然还活着，也只不过是一具空虚的躯体而已。这样活着，谁能告诉我，还有什么意义？

　　老僧难道是背叛了自己？只因有一个人在他即将被砍头的时候救下了他，并把他带入了仕途，给了他功名利禄。所以他发誓一定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报答这个人，因为除了生命，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恩人却死在自己的面前，仅仅只有几步距离，而本应保护好恩人的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用不上丝毫的力量，寸步之距却如同千山万水之遥，难以逾越。这种痛苦，你又怎样去体会？所以他想随恩人而去，但千差万别中，他又活了下来，这些日子无法想象他是在怎样的痛苦中煎熬。只因还有一个信念，所以他还不能死去。

　　报仇！只有仇恨才能激起他生存的勇气。虽已是佛门中人，但他并不是完全地信仰佛祖，因为他发现佛祖虽然可以普渡众生，却无法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恶人虽终会遭到天惩，但那已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情。把一个恶人打入地狱，又有多大的用处呢？活着的还依然在为非作歹，为什么不能马上就惩罚他们呢？等到他们恶事做尽了，再去惩罚他们，与事又有何补呢？

　　受害人受到的伤害永远都无法挽回，也不会因为某一个恶人遭到报应，而从此不再有恶人。所以佛祖在很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的。

　　这个时候只能靠自己，要不受伤害，就要终止罪恶，杀而尽之。对恶人，越早处决越能避免无辜的人受到伤害。所以他这样做了，并且一直在做下去。如果再能杀了那个恶人，今生也就真的没有牵挂。这十几年的煎熬也终于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