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众巡兵俯首，尔后冲进各坊。

　　火光冲天，黑烟弥漫，刺鼻气味熏得人头昏脑涨，神智都不清了；昨日已是屋毁人亡，如今百姓四散逃亡，竟无处可去。

　　只能拥堵着长街。

　　女人啼哭，男子惊悸，小城里却热焰升腾，似祝祷，似神降。

　　“县尉，没发现可疑的人。”

　　“这边也没有…”

　　这火确如苏瑶所言，其根乃是石漆。

　　方天牌虽然不能伤人，却可贮存灵气，众巡兵借此止住了火势，不过仍有多家商铺、住宅，被烧成焦炭，彻底化为废墟。

　　李元芳摩挲长刀，凝视着阴暗的角落：“知道了。”

　　在哪呢？

　　墨家已提前预言了。

　　“所谓天罚，皆是人为。”

　　今日早些时候，苏瑶曾这样说过，若是发生火灾，定然有人纵火。他知道工造道途，能够借助阴痕、瞬移至建筑内。

　　若当真是这种手段，的确无法抓到纵火者。

　　又是一夜。

　　好在火势及时止住，并未酿成灾祸，百姓惊悚过后，也就回了各自临时的住处。

　　小六跟秋燕彻夜未归。

　　清晨。

　　天蒙蒙亮，晴空万里，春风吹拂，柳已长絮，飘得四处都是。

　　苏瑶早早坐在正堂，似乎在等人。

　　盏茶功夫。

　　“大人！”

　　小六秋燕终于回了县衙，两人气色憔悴，似是彻夜未眠，不过眸子却明亮如火，精神极好。

　　苏瑶起身，不疾不徐：“如何？”

　　“被大人说中了。”

　　小六语气肯定。

　　“不过…”秋燕目露迟疑，有口难言，“对方突然消失，我们没追上。”

　　两人所说的，自然是墨家。

　　此前。

　　苏瑶已经猜到，墨家既然要放火，必定会现身。于是派两人暗中监视，伺机抓捕墨者。

　　“知道了。”

　　苏瑶似乎早已料中，是以面色如常：“先去休息，晚些继续，他们还会出现。”

　　“是！”

　　两人拱手，尔后走向后院。

　　苏瑶重新坐下，谨慎思考对策。

　　虽然破解了厉诡、天陨与业火的手段，但抓不到墨家便是空谈。

　　只能等。

　　她的双眸深邃若幽潭。

　　做了才会有破绽，做的越多，也越容易犯错。

　　这么想着，甬道里脚步声响起，张柬之的嘀咕声传来：“我说还折腾什么，你当石漆不是稀罕玩意儿？趁早辞官算了…”

　　“你小子整天读圣贤书，胆儿咋比耗子还小？”

　　“李元芳！”

　　张柬之气急败坏，李元芳却笑出了声，两人跟在狄仁杰身后，一同步入正堂，见苏瑶早就在这坐着，只是随意打声招呼。

　　狄仁杰心情沉重。

　　今日，又会是什么天罚呢？

　　思索之际，天音陡降！

　　声若洪钟，铿镪顿挫，滔滔不绝于耳，传遍彭城各处。

　　“狄仁杰。”

　　“不顾百姓生死，妄图违背天意。”

　　“墨圣顺应天命，将降三劫，以涤荡诸邪，还人世清净…”

　　三劫？！

　　大音方歇，三人面面相觑。

　　张柬之满面惊慌，已是大汗涔涔：“完了，这回真完了！一边地裂一边掉火球，遍街是鬼…谁都活不成！”

　　“为何是三劫？”

　　狄仁杰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暂且放在一边：“元芳，立刻带百姓出城。”

　　“嗯。”

　　元芳答应一声，提刀冲出县衙！

　　若真是三次天罚齐至，任谁也无法保证百姓周全。

　　“所有人。”

　　“立刻收拾家当，十分钟后离城避难！”

　　彭城长街。

　　经历四次灾劫，街道上青石纷飞，路面凹凸，商铺东歪西倒，往日飘扬的酒旗烧掉半截，匾额或是砸断，或被熏黑。

　　百姓成群结队。

　　他们衣着、头发凌乱，或缺臂断腿，或萎靡不振。一个个步履蹒跚，无精打采，恍惚地走向城外。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哽咽哭嚎。

　　彭城曾经多么富庶？

　　虽下县之名，却有望县之实。

　　农人几亩水田，从不用担心收成；工匠器具完备，生活富足；外地人慕名而来，每每赞叹十二坊生意兴隆，可比京城。

　　如今。

　　商铺墙壁黑灰，木门烧焦，家家户户房屋尽失，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会遭受天谴。

　　往昔如一场大梦…

　　“都怪狄仁杰。”

　　出城的路上，忽然有人咬牙切齿。

　　“狄仁杰，你不得好死！”

　　“墨圣代表天意，应该祈求墨圣，给咱们一条生路。”

　　人潮涌动。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终于大批百姓齐聚，于城门前盘膝而坐，人人双手合十，面带崇敬，向着高天膜拜。

　　“尔等这是作甚！”

　　城外。

　　房良早听见动静，正准备集结人马，进城赶人。

　　见城门前，众多百姓顶礼膜拜，他扬声怒啸：“立刻出城，否则杀无赦！”

　　根本无人理会。

　　众人脸上尽是虔诚神色，天上似在降下墨圣的神辉。

　　“请墨圣恕罪…”

　　“我愿归化，成为墨圣信徒。”

　　“小人愿为墨圣忠犬，替墨圣除掉狄仁杰！”

　　他们沐浴在神辉中。

　　似乎满身的脏污，近几日的连番疲倦，都在被洗涤干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如春的笑容。

　　众人耳畔，脚步声并未停下。

　　那是未开化的愚民，正跟随狄仁杰出城；不久后脚步声渐息，战马的嘶鸣响彻，那位中郎将鄙夷着“既然投敌，便让他们好死”，最终府兵尽撤，再也没有其他声响。

　　他们迎来心中的恬静，深信着这是墨圣的赐福。

　　直到雨声渐强。

　　有人睁开眸子，仰望高天之际，心中的恬静、美好，立刻变作惊恐！

　　“来，来…来了…”

　　“天罚！”

　　轰。

　　黑云压城，雷霆便在上空炸开！

　　狂风大作，将暴雨拧成一股绳，像席卷着天地万物，残败的十二坊中，破墙被搅碎成泥，桌椅板凳、酒坛、尚未收起的衣服…

　　那一件件熟悉的事物，都和稀泥似的混在漩涡当中。

　　漩涡极速而来！

　　“快，快跑…”

　　太晚了！

　　众人刚刚起身，地面就在剧烈晃动，合围彭城的三面山脉，似在发出低吼，山上古林如草芽，洪流轻易将其压垮，恶龙似的向彭城咆哮。

　　“救…噗…”

　　“啊！”

　　所有人大脑空白。

　　山洪倒灌，泥与石将彻底摧毁彭城，但来不及呼救，许多人已被暴风卷起，当场撕成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