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摇摇头,眼中闪过一道厉芒,返转身子,如风吹叶,翩然掠到山道前,只听到他的声音随啸声传回:“珏儿先送小馋鬼下崖,为师打发了那厮再来。”
金珏儿跺跺脚,急道:“师傅,师傅!”眼见黄歇晃身不见,微一迟疑,嘟着嘴道:“走吧。”楚落尘急道:“怎么下崖?当真闭上眼往下跳?”金珏儿面露不屑,冷笑道:“说你呆,你还真呆得紧,有了这揽月索,上天入地,哪儿不能去?”楚落尘被她拿话一呛,不由得胸口一窒,满面通红,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那啸声高亢穿云,慑人心魄,越来越近,显是敌人正飞跃上峰。金珏儿不再迟疑,右腕一抖,指隙倏地射出一道银白光线,那银光蒙蒙,在崖前一棵大树上绕了两绕。
楚落尘呆呆瞧着,忽听金珏儿啐道:“死呆子,还不快抱我……这里。”指指自己腰间,话犹未落,忽地面颊飞红,娇羞难抑,忍不住顿了顿脚。楚落尘瞪目结舌,脸上滚烫,一颗心扑扑乱跳,低头又见自己一身褴褛,几个月不曾洗浴,秽臭难闻,不觉胆怯,举步迟疑。
金珏儿美目一转,忽地扑哧一笑,轻轻地道:“死呆子,也不看看情势,由得你磨磨唧唧么?”楚落尘心头怦怦乱跳,强抑心神,左臂揽住她的纤腰,只觉触手温软,滑腻柔嫩,少女体香幽幽入鼻,避无可避,心内不禁一荡,不由暗暗自责,嘴上嘟囔:“楚落尘啊楚落尘,这姑娘于你有救命大恩,你万不可学那猪狗畜生,叫人觑得轻贱了。”
金珏儿奇道:“说什么啊?絮絮叨叨的。”楚落尘只觉双颊滚烫,浑身发热,支吾道:“没什么?没什么……”金珏儿似也想起什么,只感到身子一阵酥麻,止不住双颊如染蔻丹,心中鹿撞,嘤咛一声,悄声道:“是呆气发作了,信口胡柴吧?”忽又凝住神思,低声道:“抱紧了啊,这便下去。”
忽地前头山道下传来两声惨叫,那啸声忽顿,四下静寂,忽又啪啪两声,接着有人一声闷哼。
金珏儿身子一颤,顿足道:“杜遥﹑唐飞遭了毒手了。”楚落尘惊道:“不知道你师傅恁地了?”金珏儿傲然笑道:“不论来者是谁,我师傅尽敌得过。”楚落尘却想老馋猫奇功盖世,但这些年潜修“伏藏五帝功”,五行相生相克,他参悟不透,武功如汤泼雪,每况愈下,这鬼啸人物功力非凡,老馋猫不见得便占上风。想到此处,心下一凛,焦虑之情,行之于色。
月下,金珏儿却不曾察觉他神色异样,玉腕一缩,那白光忽然紧绷,口中娇喝道:“呆子小心了。”双足一点,便倒纵下崖。
楚落尘忽觉脚下一虚,耳畔风声大起,黑糊糊山崖不住往上飞逝,不禁失声而呼。忽听耳边一声轻笑,一个清软声音道:“果真是个呆子,还是个胆小的呆子。”楚落尘方才醒悟自己正紧紧揽着金珏儿腰身,两人紧紧贴着,耳鬓厮磨,感觉她纤细身子在自己搂抱中不住轻微悸动,不由面上滚烫,血液亦似沸腾,听到她出言嘲弄,也不吭气,心头怦怦狂跳,哪里说得话出来。
那山崖绝高,两人在夜雾云气间飞落,揽月索不住吐出绝细银线,金珏儿只觉身软如绵,满身细汗透出,只得深吸一口气,凝住呼吸,又嘻嘻笑道:“喂,我师傅叫你小馋鬼,瞧来你挺能吃,莫不成是个小……小那个。”楚落尘哼声道:“小什么?”金珏儿咯咯娇笑,道:“小饭桶呀,呆子。”楚落尘愕然失笑,道:“你才是小饭桶,大姑娘家,伶牙俐齿,瞧以后怎生去找婆家?”金珏儿秀眉一蹙,娇叱道:“你,你。小饭桶,什么家不家的,不要你管。”低头一瞧,地面已然清晰可辨,忙素腕一紧,那揽月索登时吐线慢了,两人凌空打了两个旋,悠然落下实地。
崖下一片空旷。楚落尘放开金珏儿,两人互视一眼,急又避开,举头遥望山崖,心头齐生起异样感觉,只觉得恍兮惚兮,如入梦里。
皎月中天,破云而出。高崖深壑,如披烟雾。
两人正在愕立无言,蓦地崖头一声厉啸,两点淡淡人影纵跃盘旋,激战正酣。金珏儿手中握着揽月索,仰视高崖,骤然惊呼,“师傅,快些下来!”
崖高人远,黄歇如何得闻?只听得崖头传来一声朗笑,只听得黄歇喝道:“好个狗头,耍得好花枪,都给老子滚出来。”蓦地几声笑声,声音却微弱许多,崖前又多了六条人影,七人将中间黄歇团团围定。
楚落尘倏地变了脸色,惊道:“糟了,东厂四统领来了,嗯,看守一号监的展家兄弟也来了,还有那学鬼尖啸的家伙,更是好本事,老馋鬼大大不妙。”金珏儿柳眉一竖,娇嗔道:“胡说,我师傅神功盖世无敌,在我朝鲜国武功第一,你这没良心的小鬼!我不理你啦!”
楚落尘凝神仰望,见敌人此起彼落,酣斗正紧,忽又见影影绰绰,崖头涌出无数人影。他吃了一惊,全没留心金珏儿的数落,口中只嗯了一声,忽而耳朵一痛,已然被人一拧,他偏过头来,失声道:“干么?你疯了么?”说着不住揉着痛耳。
金珏儿恨恨一顿足,瞪着楚落尘道:“呆子,谁叫你生着耳朵不听话的?在我面前,还从没人敢这般放肆。”楚落尘怒道:“漏听一句话有甚了不得?就来扯耳朵,扯出血了恁办?”
金珏儿扑闪双眼,咯咯笑了起来。楚落尘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笑的?”
金珏儿笑声一顿,才道:“呆子怕疼么?东厂一号监出来的还怕疼?”楚落尘咬咬嘴唇,剑眉一皱,正要说话,忽听得两声凄厉的惨呼从上而来,越来越响,两人悚然变色,骇然抬头,但见两条黑乎乎人影穿云透雾陨石般直坠下来,崖下两声噗噗闷响,惨号声如被刀斩。高崖上朗笑声不绝,黄歇大喝道:“给老子下去吧?小狗头!”这一喝如平地惊雷,震得人耳中嗡响。又是几声刺耳惨叫飞落而下。
黄歇呵呵大笑,道:“恕不奉陪,老子还要找地方喝酒,别阻了你家老爷的兴头。”崖头蓦地腾起一团烈焰,翻卷数丈,崖头惨叫声四起,众厂卫避之不及,纷纷着火,滚落下崖,崖前那棵大树着火即燃,映得绝崖亮如白昼。楚落尘不禁瞧得呆了,金珏儿喜形于色。火光中,一人忽然一跃下崖,踏在揽月索银线上,黑鸟般顺索掠下。那揽月索一头兀自卷在崖顶大树上,另一端持在金珏儿手中,索线银光闪闪,斜斜垂地。金珏儿大喜,高叫道:“师傅,快下来!”楚落尘也呼道:“小心!”
忽然一人声如洪钟大吕,笑道:“国师慢走!三宝楼自有美酒,喝罢再去如何?”边说边踏步索上,呼的一掌,奔雷般划空袭到。黄歇正悬空滑落,要想接招抽身,原是难如登天,但不知恁地临空一跃,风车般一转,竟自硬生生转身,掌指间火剑迸出,那人振起双臂,双手急圈,如抱重物,扬手抖出,楚落尘但听泼剌巨响,远远望去,但见一团黑气凝聚成形,化成一只斗大的铁锤直击黄歇。
这等神技一出,楚落尘顿时心下一凛。他潜悟“伏藏五帝功”多时,知道这门内功上达天道,练到精微处,万物皆为己用,但那只是口述的妙境,黄歇便已领悟不到,自己此生怕也休想。此时见那人以气化锤,暗合阴阳变化之道,柔劲内敛,猝然转化刚劲,奇幻莫测,不由惊骇交迸,心头乱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