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怔忪出神,忽见火光冲天,暴鸣迭起,黄歇忽起,身随火走,反飘身落在那人身后,避开一击,喝道:“先天锤!你是‘尘羽洞’什么人?”
那人一锤击空,如风般转身,细索斜垂,不绝晃动,他却稳稳立在其上,笑道:“些微末技,倒叫国师见笑了。张大统领,有老夫在这里,休得前来聒噪。”张诚正要滑下揽月索,闻言含笑道:“如此便偏劳木真人了。”退后几步,朝三大统领、展家兄弟使个眼色,众人会意,霍文炳大声道:“走吧,有木真人捉拿钦犯,兄弟们有甚担心的?都散了吧。”众人一哄走尽,自去绕道崖下,调派人手截拦。
黄歇一怔,道:“你便是木鹤?‘尘羽洞’遗孽还剩下几人了?”
木鹤白眉一挑,道:“便是老道一人,月下留客,原也够了。”黄歇皱眉道:“木鹤,闻得你本性不坏,‘尘羽洞’当年罪甚,坠入无边魔劫,惹来同道追剿,你既是逃脱生天,便该修身自持,何苦为虎作伥,趟这浑水?”
木鹤面色忽变,厉喝道:“住口!‘尘羽洞’即便犯下恶业,便该满门杀绝,不分老幼良善?当年十几个随侍童子,几个火工道人,都是不经世事,毫无武功,也一气杀了,似此正道何道?正源何源?老道瞧正源恶源,俱是同源。哼,一味胡杀乱戮,有甚正邪之分了。老道闭关多年,便是要好好出一口当年的恶气。”
黄歇一时默然,叹了口气,道:“当年‘尘羽洞’中人自恃神通,杀孽太重,致有毁门之祸,今日听你一言,岂非又造无数杀孽?你既是修真之士,岂不闻众生尽是眷属,如此冤冤相报,杀杀相寻,何来了期?木鹤,你托生东厂,便是大错,此刻退出,还来得及。”
木鹤面沉似水,嘿嘿冷笑道:“国师说众生尽是眷属,心怀偌大悲悯,现今贵国战火正炽,百姓生灵涂炭,国师在朝鲜国位高权重,怎不力促国主早订盟约,免去倭国无边杀伐?岂不是造福万民,建不世功业!”
黄歇哼声道:“这恐怕不是这里紫禁城中皇帝的意思吧?”
木鹤面色微变,突然一挥袍袖,干咳一声道:“如此,国师是不肯听我良言相劝了?”黄歇狠啐一口,道:“倭寇一心要灭我朝鲜,进逼中土,老子岂有不知?跟他订什么狗屁盟约!老杂毛省点气力吧。”
蓦地纵身飞掠,烈焰狂卷袭下。木鹤急运玄功,施出“先天锤”。两股劲力一快一慢,撞在一起。楚落尘远远望去,但见空气嗤的一声撕裂,火星漫天,斗大锤影倏然消散,木鹤闷哼一声。楚落尘知道黄歇正运使“伏藏五帝功”攻敌,不由惊喜交集,凝神观望。
正与所学相为印证,忽听身边微微喘息,回首一瞧,见金珏儿双手拉索,面露不支神色,忙伸手接过揽月索,索上一股无俦巨力涌至,经脉胀痛,身形几被拉扯前去,当下深深吸气,下盘满布功劲,将索上两大高手足端的凝力接了下来。金珏儿面上似笑非笑,甩了甩手,轻轻道:“傻呆子……”
黄歇凌空翻身,又踏在木鹤下方,笑道:“老杂毛,再尝尝这个。”双抓化掌,一大块巉岩山梁腾空飞来,峥嵘巍然,他双掌凝力,如推山岳,山梁蕴含无俦大力,直压木鹤,当头猛撞。木鹤倒退一步,袍袖一挥,一只乌锤起于空中,两物未交,空中已如飓风卷过,轰隆有声。木鹤厉喝一声,又一锤生出,遽尔接二连三,一气连出五锤,锤影漫空飙射,那山梁轰然爆开,四散疾飞,坠如石雨。
崖下两人避无可避,楚落尘正觉索上压力巨增,心头暗暗叫苦,忽见情势急变,骤然惊悟,凝力拉索,横身一步,挡在金珏儿身前。激石飞射,几块落石打在楚落尘前胸,楚落尘疼痛难当,连声惨叫。
金珏儿心头剧跳,猛地扑上前,脱口道:“你,你!伤着哪儿了?”楚落尘忍痛笑道:“不打紧的,你没事吧?”忽听木鹤厉声惨叫一声,翻身落索,穿云透雾下来,掉进一丛灌木,不知死活。
楚落尘不由惊喜交迸,忽地眼前一花,金珏儿咯咯直笑,朝一人纵身扑了上去,搂头笑道:“师傅,你当真厉害!藏着这些厉害功夫就不教我。”
黄歇嘿笑道:“教了你好去欺负人么?”眉头忽皱,干咳两声,吐出一口紫血。
两人大惊失色,齐齐惊呼。金珏儿笑靥忽凝,大叫道:“师傅!……”黄歇摆手止住,咽下一口涌上的鲜血,半晌方道:“叵耐那厮恁地扎手。嘿嘿,先天一气化五锤,天门洞穿愁仙人。老杂毛好生厉害!”话犹未落,张口又喷出一口鲜血。
楚落尘浓眉紧拧,搀着他的臂膀,颤声道:“老馋鬼,你伤势怎样?”转头一望金珏儿,见她眼圈一红,香肩微颤,看看便要掉泪,心头不禁微乱。金珏儿见他眼光投来,忙别过头去。楚落尘道:“金丫头,有伤药么?你带来的人在哪里啊?”金珏儿伸袖抹泪,摸出一瓶药,黄歇摇摇头,道:“老杂毛掉到哪里了?”三人在灌木丛中寻了一气,却见灌木一片狼藉,人却不见。三人面面相觑,黄歇沉声道:“快走吧。”大踏步往前便行。
楚落尘惊道:“怎么使得,恁不服药将息?”金珏儿也道:“不嘛,你先吃了药再走。”黄歇怒道:“身处险境,婆妈作甚?珏儿领路。”金珏儿不敢违拗,领先疾行。
月已偏西,危崖投下长长冷影,四下荒僻不堪,乱石迷雾,巢禽无树。
三人走不多时,石后闪出两条黑影,屈膝问安。金珏儿面露不耐,挥手令其前行。不久又有两人迎接,如此不断有伴当前来相见,待到转过一堆乱石后,忽闻淙淙水响。金珏儿微舒了一口气,四望一眼,道:“师傅,快到了。”黄歇低嗯了一声,忽道:“金吾三十六骑已有十二人在此,余下人手呢?”金珏儿道:“桥下还有两人,剩下的散开各处,故作疑兵。”黄歇微笑道:“如此甚好,丫头长大了。”忽挽住楚落尘臂膀,面上似笑非笑,道:“小馋鬼,我这徒儿可还不错吧?”两人闻言,面皮臊红。楚落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金珏儿飞瞥楚落尘一眼,红透耳根,娇羞道:“师傅,不许你一见面就来取笑人。”黄歇呵呵一笑,蓦地气促,面上一片酡红,忽又惨白。金珏儿杏眼圆亮,望着他道:“师傅,你伤势当真不打紧?”黄歇强笑道:“走吧。”一行人潜足匿踪,向水流声处疾行。
行到一座石桥边,忽有一人迎来。金珏儿低声道:“伴风么?”那人喜道:“是,见过主人,国师大喜!”金珏儿道:“那边怎样?没甚差池吧?”伴风恭声道:“是,一切安好。”当下转身领路下桥。
众人下桥,顺着月下脉脉河水走了一阵,忽然没路,楚落尘忽见杂树含烟,芦苇丛生,远处河岸耸起,月下望去,绛雾氤氲,清阴接影,委实隐幽。一名伴当捻起泥块,向芦苇唰的一撒。但闻水声响处,芦叶一阵晃动,芦苇深处忽地荡出一条梭子船来。楚落尘惊喜交迸,心下恍然。
那船拢来,芦叶又响,又有一船分开芦苇撑将过来。楚落尘暗自点头,却听金珏儿在耳边低语道:“里头有个水洞,寻这所在,可费劲了。”
说话间,众人登船。蓦地远处天空一闪,啪的一声,一枚旗花火箭升空爆开。静了一静,另一处又爆开一朵火花,人声隐隐随风传来。黄歇道:“疑兵遇敌了,可谋好他们归路?”金珏儿美目含笑,道:“接敌急退,各备快马,在五十里外西岗头荒祠相会。”
楚落尘听了这话,眼珠一转,又不由深瞅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