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个随遇而安的少年,一路西来,多历风波险恶,更养成了落落不羁、淡薄冲和的性子,此刻明知无法脱身,也就不去多想。放下魔鸟,咬咬牙,拔下背上插着的短剑,那剑贯穿胸腹,差一点便伤及肺叶。剑一拔出,鲜血急涌而出,他一跤坐倒,呼呼急喘粗气,撕下衣襟包扎好伤口,运使伏藏木气疗伤。先天真气一转,须臾间便生肌止血,浑身暖融融的甚是受用。运气良久,胸腹间痛楚略减,他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绕岩一周,见岩顶不过三丈见方,光秃秃野草不生。他暗叹一口气,又奔了回来,忽见魔鸟肚腹间血流已缓,血洞中肚中肠子拖出体外,鸟头耷拉垂地,已经气息奄奄。
他眉头推挤一处,暗思善法。想起在庆阳城中,花不眠传艺时,将南楼医术也详尽说过,只是自己见花小小医术惊人,有她在身边,实在不必费心学这劳什子,所以没去多加钻研,此刻思之,不由暗暗后悔。又想起花小小穿针缝皮的手法,便想一试,只是困身在这秃岩之上哪有针线使用?
他想了又想,仍无主意,不由狠狠一拍掌,眼光掠过手掌,不觉眉头一松,心中一喜,脱口道:“贼厮鸟,我用伏藏金气伤了你,现在便再靠它来救还你,一报还一报,你瞧好不好?”
魔鸟双目似睁似闭,有如死了一般,哪里有半点反应?
楚落尘不再迟疑,双掌凝发伏藏木气,一股清凉劲气柔和托起魔鸟垂地的肚肠,将之送回体内。木气能生发草木,自有生肌养血之功,木气一发,魔鸟肚腹上顿时不再流血。他右掌一翻,食指伸出,体内劲气陡然一转,金气又发,食指忽然伸出一柄金剑,他凝聚心神,暗敛劲气,食指末端金剑慢慢缩小,转而化成一枚金针。他呵呵一笑,道:“死鸟,别动啊,我的针来了。”
食指轻弯,指上金针灵巧转动,嗤嗤声中,魔鸟腹部翻开的皮肉被一一刺穿,跟着又从头上拔下一缕长发,穿过刺孔,牢牢绑好打结。
如此忙了半晌,总算大功告成,这一番运气使力,大耗心神,一时间他浑身有如虚脱,坐地大口喘气,忙又运气疗伤。这两番运使伏藏木气,伤势已然大大好转。
过了许久,魔鸟幽然醒转,绿睛转了一转,忽的瞧见肚腹伤势包扎妥当,裂开怪嘴,呱呱低唤了两声。楚落尘笑道:“死鸟,我伤了你,也救了你,咱哥俩扯平,要不要再来打过?”
魔鸟喉咙中咯噔一声,吐出一句怪异人语:“不打,你是……恩人,主人,不打了。”语声方出,犹如石破天惊,楚落尘笑容顿时一僵,骇得当场呆怔在地,吃吃的道:“你!你!你个死鸟,你会说话?”
魔鸟艰难答道:“会一点。”
楚落尘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魔鸟目光一垂,低低的道:“不是怪物,我是夷坚,西方众鸟之圣,魔界诛魔信使。”说罢,不胜痛楚,伏地休憩。
楚落尘呵呵笑道:“好,好,你休息养伤。奶奶的,厮杀半天,倒饿得慌了。”他四下环顾,只见远近赤红的熔浆滚滚而流,热气蒸腾,不要说食物,就是一片树叶草根也早已荡然无存,不由呆立无语,颓然坐下。
熬到夜晚,远处火山依旧喷吐火焰,岩浆在身周不绝奔流,天地一片通红,有如白日。楚落尘走投无路,又热又饿,浑身热气蒸腾,他舔着枯燥干裂的嘴唇,惊怒交集,跳起身来,指着天空喝骂不休,骂得半天,方坐地歇息。忽听半空中雁鸣叫声传来,他心中一喜,爬起身来,只见一排大雁振翅南飞,被冲天烈焰一逼,团团乱转,头雁领着队伍掉头往西。楚落尘眼见雁群离开,急得按腰一声长啸,啸声高亢,穿云透雾,雁群后头一只灰雁惊叫一声,忽然笔直坠下,正巧掉在秃岩之上。
楚落尘笑道:“夷坚,你有口福了。”拾起大雁,双手微拧,一股腥热鲜血迸出,他凑到夷坚嘴边,喂他吞服了。
夷坚睁开怪目,低声道:“谢谢主人。”
楚落尘笑道:“谢我做什么?谢这只救命的大雁吧。”眼看血尽,便拔去毛羽,掏空内脏,提起魔鸟手边银槊当中穿了,伸出高岩。不一时大雁烤熟,他笑道:“手边没作料,将就吃吧。”
夷坚呱呱怪笑,一人一鸟须臾便将一整只雁吃得干净,不由精神俱都一振。夷坚闭目一阵,睁开绿目,扑扇一下巨翅,忽道:“主人,我奉城主之令前来杀你,你怎么反而救我?”
楚落尘沉吟道:“你口中的城主就是屡屡遣人暗杀我的宗主吧?”
夷坚垂下头来,半晌才说道:“‘暗夜之城’志在四海,你偏偏横在中间,坏他大事,他自然不会放过你。不过以后请主人放心,夷坚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护你周全。”
楚落尘大为感动,轻轻一叹,道:“你背叛城主,就不怕他无穷无尽的诡恶毒辣手段么?”
夷坚目中绿芒一黯,但转眼鸟头一昂,浑身黑羽根根暴起,大喝道:“夷坚只知道这条命是你给的,不顾这许多了,咱们走吧。”
楚落尘又惊又喜,道:“你就好了?”夷坚睨他一眼,左翅一扇,将楚落尘打了个筋斗,目光中满是傲然之色。楚落尘啧啧笑骂:“好大的气力!别逞强啊,你能飞过这片火海吗?”
夷坚睥睨不可一世,呱呱一声长鸣,将头一摆,道:“坐上来吧?”
楚落尘笑道:“好。”爬上夷坚背上,夷坚提起银槊,怒翅一扑,旋风忽起,扶摇而上,身子早已到了半空。它背着楚落尘,飞到百丈高度,巨翅连扇几下,避开火山,越飞越高,不一时便将轰隆隆火山远远抛在身后。
楚落尘坐牢鸟背,在夜空云气间穿行,但听耳旁劲风呼啸,寄身太虚,如梦如幻,头顶星辰仿佛低垂的灯火,一伸手就能摘下,下视尘寰,直在云下。他遍数此生奇遇,惟以此刻为最,不禁心怀大爽,大笑道:“好一个鹏飞万里,乖乖夷坚,咱们找我的伙伴去好吗?”
夷坚点点头,辨辨方向,双翅一张,俯冲而下,在群峰间寻觅花家父女和梅山猪。忽见远方似乎有座庙宇,庙中呼啦啦一道光柱冲天,楚落尘奇道:“那是什么?”夷坚道:“是城主座下三灵在灵山炼龙,还是别过去,我不想见他们。”
楚落尘乖觉,知道它跟了自己,便是叛离魔界,‘暗夜之城’获知,必不肯轻易饶它,它不愿与昔日同伴见面,也是理之常情,但听说那边是在炼什么龙,又不觉好奇心大起,止不住心痒难搔,忙道:“炼龙?炼什么龙?远远看一看怕什么?”
夷坚见主人坚持,不再吭声,巨翅连扇几下,疾飞过去。
还没飞到庙前,便听到巨大光柱嗡嗡作响,劈开夜空,穿云透雾,有如一根奇大无比的巨杵,直插天穹。
楚落尘啧啧称奇,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夷坚绕着光柱飞旋,道:“这不是鬼东西,是龙池竖立的接引龙柱,城主座下四灵之首鳞蛟今晚要是炼化成龙,就要被这根柱子接引上天的。”
楚落尘奇道:“接引上天?那它还会回到人间来吗?”
夷坚鸟首轻点,道:“会的,城主还要仰仗它开云宫,取宝物呢。”
楚落尘暗吃一惊,失声道:“开云宫吗?那不是要《罗浮花气图》指引才行的吗?”手一抬,摸了摸怀中贴身暗藏的《罗浮花气图》,见密图仍在,方放下心来。
夷坚轻啼一声,道:“《罗浮花气图》找寻不到,城主只能另行设法,乘飞龙强开云宫。”
楚落尘还要再问,忽然庙宇中天摧地塌一声巨响,一条金灿灿巨龙昂首腾空,排开光柱,爪生云气,经过身旁,直冲云穹去了。
楚落尘啊的一声,险些掉落鸟背,他急忙搂住夷坚脖颈,伏下身子,只听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抓着鸟羽的掌中满是汗水。
夷坚沉重一叹,道:“到底成了,这世上就没有城主办不了的事。”忽见光柱从天外萎缩,扑的一声落地熄灭,它骇然道:“龙柱怎么熄灭了?”突然大殿中喝叫呼唤声传了出来,楚落尘吓了一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夷坚悄然飞开数里,落在一座荒岗之上,才道:“接引柱一失,飞龙就回不来了,炼龙出乱子了。”
楚落尘喜道:“正要他出乱子,越乱越好,呵呵。”一拍夷坚,道:“再找找我的伴当去。”
夷坚轻鸣一声,振翅又起,不一时便见到那架马车隐在一座山丘后,夷坚曾偷袭过马车,自然分外眼熟,双翅一敛,直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