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瘦老者阴笑道:“没话可说了吧?还不快快招来!”楚落尘沉吟道:“凶犯我是见过,还跟他们交过手。”当下把府中惊变略略交代,却略去了密室与《罗浮花气图》一节。
干瘦老者神色阴晴不定,陡然狂笑起来,他戛然顿住笑声,喝道:“一派胡言!有什么北山顾先生?光天化日之下,江湖武人敢大批混入京城在堂堂提督府杀人?这不是公然造反么?武林之中哪一家哪一派有这胆子?又为的是什么?你这厮胡说一气,莫不是做着噩梦,还没睡醒么?”
楚落尘吐出一口气,他明知案情匪夷所思,对方未必相信,但实情如此,心下也再不为念,登时心一横,也笑道:“多承公公们一路上好生看觑,倒也尽情睡了个囫囵好觉。”
干瘦老者瞧他雍容镇定,言语侃侃,兀自调笑,那是从未在此楼囚徒身上见过的,不禁呆了一呆,偏头瞧了他半晌,怒喝道:“给咱家打这厮!”
霎时间皮鞭如雨,楚落尘从小到大,哪曾遭过如此毒打,不一时便被打晕过去。
一个厂卫小太监禀道:“白总管,这小子不经打,晕了。”
白总管睨他一眼,哼声道:“弄醒了,钉指侍候。”
两个厂卫忙用水将楚落尘泼醒,改换钉指。自来十指连心,手指被钉迸血,楚落尘如何耐受得住,猛觉锥心刺骨,浑身颤抖,顿时大汗如雨,拼死苦撑,不吭一声,一口气转不过来,又昏迷过去。
白总管使个眼色,厂卫出外取来积雪,用雪团力搓楚落尘头脸,楚落尘又幽然醒转,白总管笑道:“小厨子,愿招了么?”楚落尘睚眦欲裂,哑声道:“不招。”声气虽弱,但却决绝异常。白总管冷哼一声,目中凶光暴涨,欲要再施毒刑,又恐楚落尘太过虚弱,性命不保。
心念数转,正想设法逼供,忽听哈哈一声笑,黑暗里踱进两人来,一人白发绿袍,另一人面如鹰隼,凶睛睥睨,的是异相。白总管啊的一声站起身,道:“二哥,五弟,怎么上这里来啦?”
那绿袍老者笑道:“听说三弟在审案,过来瞧瞧。”
鹰面人也笑嘻嘻道:“小弟一向爱热闹,白三哥不是不知,这次怎不叫上小弟?”
白总管放下翡翠壶,道:“咱家正审昨日那灭门案子,叵耐这小厨子却似死了半月的鸭子,兀自嘴硬。”
绿袍老者失笑道:“还没招供么?三弟审案的家什不管用了?”
白总管眉一皱,道:“审案不比吃喝拉撒,哪有如此快法?”
鹰面人眼光一转,奇道:“这小屁孩儿死气活样的,就是那厨子么?仙人板板的,白三哥一筹莫展了吧?”
白总管冷声道:“田义,你见面就来取笑人是不是?在我白骖面前逞强,不嫌稍嫩了些?”
那绿袍老者见两人说僵,一旁笑道:“三弟勿躁,大哥昨夜禀承圣意,回来说这案子赏给咱们东厂审了,无论哪个破案,都升为司礼监副掌印太监。田五弟也是急了些,三弟莫怪。”
白骖脸色忽明忽暗,冷哼道:“不是抓过阄了,咱家占了先手么?案未审完,势不容退,恰才案犯正要招认,你们就来搅局。”
鹰面人田义瞅他一眼,忿忿驳道:“你弄了半天,这厮招了没有?哼,仙人板板,难不成是拖延时辰,以待逾期,令大伙都交不上好差?”
白骖脸色一变,寒声道:“田义,你说这话是甚意思?”
田义笑道:“甚么意思?你不是朝夕做梦,都想当上司礼监副掌印?仙人板板的,就想着爬到兄弟们的头上。”
白骖面色又变,齿间迸声道:“田义,你……司礼监副掌印是上命所系,谁不想做?你们巴巴赶来,还不是想看我白骖出丑退出,好来破案争功?”
绿袍老者怫然道:“白三弟这话可不对了,咱家可没想寻你晦气。”
白骖冷声道:“霍二哥,你神通广大,你来审案,兄弟一旁瞧着,也好学上两手。”
那绿袍老者正是霍文柄,位居“东厂五虎”第二把交椅;白骖排老三;田义排行老幺。三人各逞锋芒机心,不容他人染指破案,屋中气氛渐渐凝重。
霍文柄略一默然,正要说话,蓦地屋外有人懒洋洋的尖笑了几声,一步步走了进来。楚落尘忽听到这懒懒笑声,心中一凛,没来由身子轻颤。
那人影轻咳一声,懒懒笑道:“白三哥可拿到了画押供词么?小弟什么地方能搭上手的,尽管吩咐,自家兄弟,莫要客气。”
楚落尘惊怒交迸,暗暗咬牙。来人正是抓他进来的孙逻。
白骖眉头微蹙,目不转睛瞧他片刻,似是在测他来意,却又不敢发作,闷哼一声。
孙逻眼珠转了转,笑道:“大哥刚刚离京,自家伙里就争闹不休,犯得着么?接下来是田五弟审吧?五弟先让给咱家好么?”
田义强笑道:“为甚要我让?白三哥适才都不让。”
孙逻道:“不让就不让,哥哥跟你争什么先?”
田义讪讪低头,转身劈手提起楚落尘,怒道:“臭小子,快跟咱家走。你不招,咱家活活捏扁你。”说罢旋风般提着楚落尘去了。
楚落尘被她提在手中,状如婴孩。田义奔走迅烈,上了两层楼,掠进一个大厅,猛地收了势,扬手重重将他掷在地上。
楚落尘两眼金星乱迸,只觉四肢百骸都欲散开,挣起大怒道:“轻些放不成么?大怪物!”
田义怒不可遏,鹰嘴暴开,尖牙颗颗耸起,厉声道:“仙人板板的,你说什么?”
楚落尘道:“你仗着凶相,就有用么?我去庙会买一个五文钱的鬼脸戴上,咱们比比看谁更唬人?”
田义目中寒光暴长,咻咻喝道:“好得很,臭小子……”
楚落尘将心一横,微笑道:“猴面鹰,你还会人话?”话未落地,脸上一热,已被“劈劈啪啪”连掴了几个耳刮子。楚落尘跌地又起,兀自笑道:“猴面鹰,你就不怕我咬舌自尽,令你好梦落空?”田义呲牙道:“你敢?”俯身要拍脱他下巴,楚落尘又道:“你卸脱我嘴巴,要我怎生招供?”田义一窒,进退两难,目中凶光倏闪,伸手将楚落尘一把拽过,楚落尘待要挣扎,已被田义高高举起,厉声道:“你不好生招供,老子一把摔死你!”
楚落尘大笑道:“你摔摔看,只怕你几个兄弟先不饶你。”田义鹰面酡红,毛发尽竖,闻言不觉气丧,缓缓把他放落,忖道:“臭小子说得不错,他一天不招认,就一天不能杀他,仙人板板的,等他画完押,哼,老子‘咔嚓’一声,当场就扭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