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一时默然。黄歇喘息一阵,又道:“珏儿,你刚才说皇帝调不动 ‘裂风营’大发脾气?”金珏儿点头道:“皇兄实在是气极了,还说要杀了全营兵将呢。师傅,您别生气,他这是气话。”黄歇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哼声道:“要杀‘裂风营’将士么?他杀不了的。这世间唯有身怀‘伏藏五帝功’之人才具备杀他们的大能,方能制伏调派他们。”
两人闻言,齐呼出声。楚落尘惊骇交集,颤声道:“你说我……我……”黄歇目透寒芒,凝视着他,缓缓道:“你可愿意挑起这副天大担子,驭‘裂风营’,驱除倭寇,以解我忧?”
金珏儿秀目瞪圆,睫毛犹自挂着几颗泪珠,也凝注他的脸。一时风声水响俱都静了下来,两人凝神屏气,待他回答。
良久,楚落尘摇了摇头,道:“我要找我娘亲,洗清冤屈,打倭寇么,以后再说吧。”
金珏儿俏脸忽白,香肩微颤,头慢慢转了开去。
黄歇怒哼一声,斜睨他一眼,面上黑气一闪,忽道:“我把这个小徒儿许配于你为妻,你也不改主意么?”
话声未落,两人齐声惊呼。金珏儿红晕满脸,连耳根都羞得通红,娇嗔道:“师傅,你!你……”楚落尘瞥她一眼,垂下头来,道:“使不得,这如何使得?!”
黄歇笑道:“有何使不得?我是她师长,又贵为国师,于家于国都做得一半主,就代她皇兄管了,还有一半主意便由她自己拿吧?珏儿,你可愿意嫁他?”金珏儿娇躯颤动,掩面嗔道:“不来理你了……”
黄歇哈哈笑道:“好吧,百年好事从今定,一对姻缘天上来。婚事这便说定,老夫做主,拣日不如撞日,今夜便入洞房了。”笑声牵动伤势,口中双足鲜血喷涌,黑髯青衫血迹斑斑。
两人大惊,齐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黄歇反抓楚落尘肩臂,厉喝:“端的同不同意?”
金珏儿也顾不得害羞,杏眼瞪圆,心头鹿撞,等他开口。
楚落尘脸上红了又白,忽地心意一坚,大声道:“百善孝为先。不孝之徒,猪狗不如。 前辈见谅,原宥则个。”
金珏儿花容惨淡,眼望他处,一言不发。黄歇一怔,哈哈一笑,道:“好,其志不坠,胁诱不移,小馋鬼有点意思。”楚落尘嗫嚅道:“我的‘伏藏五帝功’还有水火两劲未曾练成,即便去了,不见得便能制伏‘裂风营’两万军汉。再说,我从来未经征战,又懂什么将帅用兵之道了,径直前去,岂不误事?”
黄歇双目一黯,道:“天机神技,全以心悟,你绝非鲁钝,焉知不能一朝顿悟?‘裂风营’以五行列阵,每行配四个千人大队,五行便是两万铁甲,你即便只通三劲,也能力服一万二千兵勇,倭兵虽盛,也难当锋锐。你不懂兵法,珏儿也可帮你。罢了,你既无暇前去,也是天意,不必多说了。”说着,轻咳几声,将涌上喉头的一股血水吞了下去。
金珏儿俏脸苍白,羞怒道:“师傅,跟他多说什么?哼,咱们就当没救过这个人。”
楚落尘心中一痛, 一颗心便似掉进冰窟里,面色发白,不由得胸口窒闷之极,垂头眼望自己的脚跟。
黄歇低喝道:“珏儿,不要恁地说,你们刚订婚事,又来使小性子……”
金珏儿美貌慧婕,自幼深得皇兄宠爱,从来予取予求,从未被人拒绝,此时却遭楚落尘断然回绝,虽然他早已说了不跟自己去朝鲜,但现今知道他能掌“裂风营“,情势便又不同。眼瞧国破家灭,偏生这傻呆子不急人于水火,当真叫人神伤。她啐了一口,面上阵红阵白,低叱道:“谁说了嫁他,要嫁你嫁。”可眼看黄歇面色灰败已极,心头又乱成一片,忍不住伏身大哭。
黄歇轻抚她满头秀发,轻叹道:“痴妮子,万事皆有缘法,性本寂灭,无有分别。我从彼来,而向彼去。又有甚好伤心的?”仰首凝望天边一抹浮云,出神片刻,蓦地醒转,道:“你先离开一下,我有话跟楚小哥说。”
金珏儿伸袖抹泪,白了楚落尘一眼,起身走开。伴雷迎上来,道:“这几枚烟火雷弹是小的在那忍者身上搜来,主人且收下。”金珏儿点点头,藏进怀里。
楚落尘俊脸涨紫,眼光怔忪,尾随她背影,忽听黄歇一声轻笑,方回过神来,面上红了又白。
黄歇正容道:“‘伏藏五帝功’源于南海‘灰鹤’,这一节你已然尽知。你功法未明,最好莫过于寻得‘灰鹤’亲身指点。你可知他居住何处?”
楚落尘摇摇头。黄歇眼中微露笑意,道:“我虽也不知,却记得与他遭遇的那片海域。那时节,白狻猊那厮要去找个海岛做水上营生,眼看海岛在望,风暴一起,‘灰鹤’便现身了。相传他居住在玉岛上,那玉岛定在左近不远处。只是有一件事甚是奇怪……”
楚落尘听了,忙道:“甚事奇怪?”黄歇道:“我在北山创派后,便发觉不对,自悟功法存在极大缺陷,当时便径往南海探寻,到朝鲜后,又派水师几番前去,可惜烟涛微茫,难寻玉岛踪迹。你若有兴,当求一访。”喝一声,左手朝空处一划,水劲所至,八尺外忽现清波蒙蒙,凌空聚成四方丈许图形。右手食中二指虚点,土劲射出,褐土苍石渐聚,在水幕一角上垒起了港口官道山势。
他笔走龙蛇,以气化物,伏藏水帝土帝功劲运使,劲气连绵不绝,一幅海图一气呵成。但见水波流转,土石参云,一一凌空展现,当真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
黄歇画完,指着海图一角的水气道:“这便是遇灰鹤处,瞧清楚了。”
楚落尘看得口瞪目呆,定睛细看,默记在心,正要点头道谢,忽听轻微爆响,海图上水波一渺,褐土飞快扩散,倏尔布满整幅图轴。他若有所觉,失声道:“你……”掉头一瞧,黄歇头脸尽泛土色,萎缩露骨,他不禁张口惊叫:“老馋猫,你!怎么了……”
金珏儿闻声飞掠而来,跌撞扑地,颤声道:“师傅……”心中大痛,珠泪如线滚落。
黄歇勉力一笑,五官挤在一处,惨不忍言,低声道:“和皇上说,我不能驾前出力了……有别必怨,有怨必盈……小馋鬼,要记得看顾我徒儿……”楚落尘连连点头,哽咽无声。黄歇微笑道:“多想再吃顿灵川狗肉……”言犹未绝,声息一断,嘴角犹带笑意。
楚落尘泣不成声,一迭声叫道:“您活转过来,活转过来!我做一百顿狗肉,一千顿狗肉给您吃……”可黄歇不住萎缩,再也无法应声了,噗的一声,转眼委地,顿时化为一堆褐土。
金珏儿惊悲交迸,嘤咛一声,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