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在头里的两人恰恰相识,正是适才在厨房打杂的两个奴婢,眼看扑到。大雪飘落中这两人垂手拖脚,面容竟成黑色,浮肿不堪,模样端的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一个血鼎扑抓过来,楚落尘只觉寒毛直竖,在地上一个打滚,就要站起,突然双脚一阵痉挛,原来是紧张过度,肌肉本能地抽搐。那血鼎一把扑空,十根僵指深插冰雪。又一个血鼎呆笑,双臂直打过来。
楚落尘大惊,偏生双足又不能动弹,情急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腰身一挺,双手一撑地,竟然翻身避开一击。后一个血鼎一击不中,脚却被前一个僵伏的身子绊倒,重重摔下,紧随在后的几个“血鼎”躲之不及,俱都绊倒在地。
楚落尘急滚几下,双足痉挛蓦地消失,心里惊喜交集,左足一踢,踢动地面浮雪,一大片冰雪泥沙朝众血鼎狂卷过去,右脚蹬地,爬起来亡命奔进大屋。
一闯进屋子,目光转处,猛得一激灵,脚步突然一顿。
只见屋子四面都是书架,眼看是一间大书房,却早已纸屑纷飞凌乱不堪。地面僵卧一人,另有两个家丁化成的血鼎浑身斑斑血迹,披散着长发,正把一少年扑倒在地,翻转扭打。那少年身手矫健,手中持着一柄短刀,刀光耀眼,如风般挥动。
一个近身血鼎转眼间中刀,啵的一声,刀身入体,却无鲜血流出,口中犹自嘶嘶有声,一翻身双手扣住少年颈脖,把少年颈子越箍越紧;另一血鼎直直跃起半空,双脚重重跺在少年小腹上,少年惨呼一声,抽刀一挥,眼见那血鼎两条腿齐齐被卸了下来,但断肢仍旧直直站立,也不见丝毫血迹。少年腹受重创,颈脖被掐,面皮挣得通红,长声大叫,使力挣扎,短刀在那箍颈血鼎身上乱斩乱砍,如削木材,一块块肢体骨肉随着刀光四处飞洒,那血鼎胸口以下尽被砍落,喉咙里仍发出嘶嘶吼声,双臂犹如铁箍,越收越紧。
楚落尘见此惨象,骇然失色,定了定神,不及多想,转身搬起一张檀木椅,高高举起,闭着双眼,死劲朝箍颈残身血鼎后脑砸落,耳听“噗”的一声,睁眼一看,那血鼎头脑开花,手一松,扑通后仰,露出状如骷髅的黝黑面皮。就在此时,断脚血鼎扑将上来,就势凑上少年胸口,张口便咬。少年纵声狂呼,声音惨厉。断脚血鼎抬起头来,嘴巴满满叼着一块血肉,咯吱咯吱嚼动吞落,血水顺着口唇飞溅,黑渗渗面孔忽地嘶嘶一笑,直似恶魔在世。
少年只痛得大叫,声声震耳。断脚血鼎咬着少年胸口血肉,胡乱咀嚼咽下,又埋头咬去,少年似痛得麻木,呆看着,浑身颤动,只是啊啊长叫。
忽听得一股风响,一物直击而下,断脚血鼎头颅爆裂,身子软倒,喉中嘶嘶了两声,再无声息。少年眼见一只手伸了下来,眼色温暖,手中拿着撕下的布条,要给自己包扎伤口,少年咬紧牙关,额前冒着一层汗,不再呼喊,说道:“多,多谢!你……你是谁?”
那人低声道:“楚落尘。别动,你有伤药么?”那人正是楚落尘,他又搬动椅子,击倒断脚血鼎,眼见少年胸前血若泉涌,急忙施救。
少年摇摇头,正要说话,目光忽地投向门口,眼现惊怖。楚落尘大叫道:“那是血鼎,快跑!”。
急惶间不及细想,拉着少年,跌撞着直奔书房内室。
内室却有好几间,一间摆满着古玩字画,甚是清雅,再奔进一室,楚落尘一呆,不禁愣住。这房间异常宽敞,中间立着铜人木桩,屋梁上悬下几个牛皮沙袋,四周兵器架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锏槊长短兵器,墙上挂满弓弩箭矢,架上柜上堆着铜铁甲胄,一些奇形铁匣子更是醒目。
少年向着楚落尘急道:“这是府中武库,咱们快寻些趁手的兵器罢?”他手中布条使力按住胸前翻开的血肉,喘声道:“该死,这厮们中邪入魔啦,却又作怪,不惧刀枪,却用甚么才好?”
楚落尘听到兵器二字,大感头疼,皱眉道:“我不会武,只会烧菜做饭,这里有菜刀么?我拿着趁手些。”
少年面上似笑非笑,道:“这些怪物又不是萝卜青菜,任你切割。”游目一望,喜道:“哎呀,神机箭,咱们有这宝贝,还怕那厮们作甚?”忙在木架上取下一具黑乎乎的铁匣子,匣子一端开有密密孔洞,另一端装有机括,转眼间他平平持着神机箭转向门口,楚落尘只听啾啾声响,那刚扑进室中的几个“血鼎”蓦地千洞百孔,断肢残臂笃笃乱飞,四下冲撞,落满一地。
楚落尘惊喜交加,张开的嘴,半晌都合不拢。
少年把那具神机箭递给楚落尘,道:“这神机箭可连发三次,每次射劲弩三十枚,弩劲甚大,穿胸直过,一射百步。”说罢自己又在架上拿了一具。楚落尘点点头,忽道:“此处一有动静,立时又有‘血鼎’前来,”
少年笑容一敛,奇道:“甚么‘血鼎’?听来好生古怪。”
楚落尘想起佛堂内惊人一幕,那屋中众人形迹透着江湖诡异,实不好分说清楚,当下想了想,把自己如何受邀入府,如何治席后到花园赏景,又如何发现僵尸家丁,如何在佛堂窗外探听,一路上经历细说了一遍。这半日来屡经凶险,实在担着极大的心思,一说完,心中方觉一松。
那少年听了笑道:“知道了,怕他做甚?战罢恶人,出了这里再说罢。来,教你装填弩箭。”
当下细细教楚落尘神机箭用法,见楚落尘一听就会,甚是喜欢。楚落尘却注视他胸间染血布条,担心道:“你的伤势厉害,须得再细细包扎,有伤药么?”
少年笑道:“不碍事,先打架,打完再说。狗娘养的直娘贼!哪来的邪魔歪道,敢来我李府捋虎须。”他本说话文净,一场生死苦斗下来,身负重创,却越发兴发,竟骂起粗口来了。
楚落尘也哈哈大笑:“正是,我虽不会武艺,也要和那厮们斗一斗的。”
少年望他半晌,见他虽是文弱,但却豪情飞越,不见一丝惊惧,不由暗暗心折,道:“楚兄,你就不想知道我是何人吗?”
楚落尘微微一笑道:“大丈夫结交友朋,贵在交心。你我同历患难,大大不易,姓名算得甚么?你就算是猫是狗,是猪是马,我也一样当你是朋友。”
那少年拍手笑道:“是极,是极。但朋友还是得有名字的,当真叫猫狗叫猪马么?怕不好听罢?”
两人相视大笑,一时间心中彼此大觉亲近。
少年又笑道:“我姓李,单名一个毓字,每每流水之毓。”
楚落尘惊道:“你,你是……”
李毓双眉轻扬,微笑道:“正是,李如松是我爹爹。”
楚落尘呆了呆,叫道:“怪不得鹰扬虎勇,原来是将门之后!”
李毓嘻嘻一笑。两人谈谈笑笑,相得甚欢,一时间甚么奸邪逆谋,艰险窘迫,俱放之脑后。
两人给几具神机箭装好弩箭,楚落尘数了一数,见有五具神机箭,又见满屋刀剑,便走前去在墙上摘下一柄剑,见那剑色泽苍古,剑柄上金丝镶嵌着几个古篆字,却又不识得,当下也不以为意,信手插在腰间。李毓瞧他摘剑,眼神闪过一丝异色,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