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头都是些难得的首饰物件,磕坏了小和尚你赔不起的……”
一路絮絮叨叨,倒是没心思跟两个和尚争辩了。
无尘子笑着安抚了色空大师,又跟着笑眯眯的无色大师往里头走。
老头也不好奇无尘子拖家带口搬运行李的模样,反倒是心头欢喜:这要这两位来了自家,都是面皮薄的,多少也得出点力,将那些贵人家不甚凶狠的妖邪鬼物给收拾了,自己师兄弟几个也可以偷偷懒了。
想到此处,无色大师身子觉得胡八姑唠唠叨叨的模样都可爱了几分,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前头日子被琴娘折腾出来的伤势也舒缓了不少。
果然是,春光降临万象新,喜事临门精神爽。
人心隔肚皮,无尘子可不晓得一旁面色慈和的老和尚还没将自己二人安置下来,已经在盘算给自己二人寻找活计了,不然其立马便是一口唾沫将这老和尚从梦里唤醒,然后拎着箱子出去寻个客栈打坐两日,伤势稍稍恢复便跑了。
有银两在身,自己二人也不是通缉要犯,那些客栈还能放着生意不做?
无尘子看无我大师态度慈和,觉得心头安稳了不少。
“大师近来不忙了?”
“前头几日贵寺上下都忙得脚不沾地,我们二人还听说大师又做了不少法事呢……”
“看来大师终于是忙过了,将缠身的琐事都理顺了?!”
该给钱了!!
国公府家那法事的好处,该拿出来了!
自己二人今日上门,就是要钱的!
无色大师虽不曾修得他心通,但闻弦歌而知雅意,无尘子又是个青涩的小道士,满脸表情都遮不住,话音未落,无色大师已经领悟了其中意思。
心知肚明,但话却不能接了,不然自己满肚子算计都不得着落,无色大师眼珠子转悠两圈,故作不知,无奈叹息道:“寺里总得有两位坐镇师兄弟吧,即便是如今国丧期间,许多人不便拜佛许愿,也总有例外的。”
“还有各殿安置的很多亡魂,每日也要诵读往生经文,早早超度了才是。”
“还有徒儿师侄,终究心性不太沉稳,每日早晚课,总想糊弄了事,贫僧也得监督着。”
“还有挂单的师兄弟们,也得照顾好,说法论道,事情不少。”
“林林总总算来,贫僧每日居然闲不下来,连静坐拜读佛经的时辰都不多……”
这偌大一个卧佛寺,确实比先皇驾崩之前冷清了许多,那些个书生文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躲在这地方吟诗作画了,那些贵人小姐富家千金也不敢穿得花枝招展在这地方赏阅景色了,甚至连求子还原的香客也都小声了许多,只敢将那心思默念,借了钟鼓法力和香火愿念,悄悄上禀。
但这卧佛寺毕竟是京城第一佛寺,灵验神妙,二人路过大雄宝殿时候,还能见着十来个个信徒正虔诚叩拜。
有点点青光自那莲池中飞出,直直入了那叩拜信徒身上。
这是药师琉璃光如来神通,疗伤治病,神妙非凡,也是有这神通在,卧佛寺才能在京城这地头隐隐跟太乙观这皇家道观抗衡。
这是卧佛寺历代大德布下的手段,至于今日,开花结果,徒子徒孙享受福荫,无尘子羡慕也羡慕不来。
以阵法手段,借取东方药师琉璃佛法力,为受苦受难信众治病疗伤,确实能够保得卧佛寺香火不断,数百年下来,传承代代不绝,若非是本朝国运变化的时候,这卧佛寺压不住清净心,非要掺和进潜龙争端,不然也不会被大悲寺给吞并了,白白成就了大悲寺。
若是当时住持压制得住贪心,卧佛寺上下人等在潜龙争端中做壁上观,最后虽没机会受封国师一类的,但至少能保得自己门派修行传承不是?
或许是前朝末年的事情变故太大,连仙神都自本界退走了,当时那些和尚道士难免动了心思,这才被心魔鼓动,将本该静享清净的佛道修行都卷了进来。
灾劫落下来,清净人,也不能得安宁了。
无尘子看这卧佛寺金碧辉煌,又想起了自己的好处,忍不住道:“大师,那国公府……”
无色大师约莫也没想到无尘子这般不上道,自己明明都打断了,还要不依不饶的,不过想想这事情说不得是那只狐妖的心思,老和尚又压下烦躁,继续顾左右而言他,道:“此次道友去刘伯爵家,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吧?”
“这位伯爷得了先皇赏赐,这才从乡下地方回来,后来进宫面圣过几次,都得了不少御赐宝物,真人若能得其一,便是天大的机缘了。”
无尘子想起在刘家遭的罪,摇头叹气:“辛苦操劳一番,出力不少,所得却……寥寥,也亏得大师没有去,不然那魔头可是会将大师给生吞活剥了。”
珍贵的宝物也有,但数量确实不多,无尘子自忖自己没说假话。
无色大师面容抽抽,笑道:“道友说笑了。”
无尘子面色严肃:“贫道是实诚人,说的自然也是实诚话。”
无色大师试探着问道:“真的?”
无尘子带了些哀伤模样:“有位道友在跟魔头争斗时候,丧命了。”
“可怜那位道友,一大把年纪了,辛苦筹谋得了人仙修为,本以为此次除魔卫道,功德无量,最后居然跟那魔头两败俱伤,一道入了幽冥地府,也不晓得来世这位道友可还能踏上修行道途!”
“这伯爵府不是说是清扫房屋,做个去晦气的法事,顺带镇宅安居的么?”
“也跟着差不多,就是宅子地下有几个凶狠的鬼物……”
“哦,难怪了!”
无色大师特叹息两声,也不敢说刘家骗人一类的,只将这一家人放入戒备,推门入了自己禅房,亲自给无尘子倒了茶水,稍稍平了心中思绪,这才转换话题问道:“道友在曾家住的好好的,如何跑和尚庙来了?”
无尘子终于还是挑明了:“大师欠着贫道那好处迟迟不给,贫道交不起房钱了,不得不跑大师这来讨口吃的。”
无色大师指了指无尘子,哑然失笑,好容易将那笑意压下,这才道:“道友这话说得。”
“糊弄和尚也不是这么糊弄的。”
“若说道友跟曾家闹翻了,贫僧还信,说交纳房钱,贫僧如何也不信。”
无色大师也是跟曾家有过接触的,自然晓得曾家的一些习性,无尘子脾气还好,是个温和人,倒不至于跟曾家起冲突,但以无我师兄的书函还有自己接触来看,胡八姑生性散漫,不受拘谨,跟曾家起冲突的可能不小。
这话可以在肚里打转,但不能说出来,不然被那小娘子听见了,又得争执一番。
无尘子想想,曾家待自己也确实不差,唏嘘不已。
“曾家乃是商贾之家,内有百千族人,各房各支心思不一,还有诸多供奉,计较算计,外有佃户雇农,私下非议,还有朝廷官员,一直盯着寻错漏之处,还有旁的商家也想虎口夺食,自然要小心谨慎,百般算计,不会让贫道白白住下去的。”
“没有好处的买卖,曾家不会干的。”
无尘子这话算不得污蔑,三王爷三五不时便寻了曾家讨要些凝神符,无尘子也来者不拒,曾家自然从中得了不少好处,至少得了个人情在那,只是一个闭口不言,另外一个也只能当做不晓得其中门道了。
约莫也是这好处的缘故,曾家虽然亏了好几个院子,都没有追着无尘子喊打喊杀的。
胡八姑破境事情,极为平和。
今日留手,明日还可相召。
今日若是做绝了,无尘子二人有逃命的神通,曾家未必便留得下,又有胡八姑的小心眼,曾家从此多灾多难了!
既是贪图好处,也要防备害处。
无色大师可不想卷进曾家和无尘子之间的事情,但无尘子自己都丢出了话头,自己也顺势接下去,一脸喜意,将皱纹都险些压平了。
其幽幽道:“既然道友都主动提了房钱,贫僧也不能免俗。”
“正好这几日有几家也在闹鬼事,贫僧来不及应对。”
“烦劳两位出手,将那几家给化解了,算作一月房钱。”
“若是道友想多住三五月也可以,只需时不时出个手,帮忙化解半个驱邪法事便可了……”
无尘子立时双眼都瞪圆了,指着笑眯眯的无色大师,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和尚,你太狠了!”
“不过是借住几日,就要贫道去打生打死的!”
“算计了贫道不算,还要将胡八姑算上去,你们够贪心!”
“也不怕那些请你们前去做法的贵人,转投我道门了?”
无色大师双掌合十,恭敬道:“没法子,我们寺院穷得很,一众师兄弟修行又是丹药又是补药的,耗费极多,我这卧佛寺看来财大气粗,实则兜里空空如也,宝库里头都有耗子跑了,可怜啊~~”
无尘子一脸不信,指了指自己道:“和尚,你以为贫道傻?”
“就你们寺里面的佛祖菩萨还有些罗汉,都是金身的,随便刮下二两来,已经足够外头的百姓活个三五月了,且佛祖慈悲,见了你们如此大慈大悲,说不得还会降下功德来,点化尔等。”
“若是大师嫌弃这功德太多了,嗯,也不用大师们亲自动手了,贫道便可代劳。”
无尘子想起前身破烂的三清观,其中供奉的三清祖师都是泥塑的,香火熏烤之下,黑乎乎的,也就是在自家道观里面还有点神像威风,如何比得这卧佛寺大雄宝殿中的三丈大佛,威严肃穆?
不过无尘子也确实不敢取了佛祖金身自用,毕竟自己还有一门佛门功法,但取了出去救济那些穷苦之人还是可以的,顺带恶心一下这哭穷的老和尚。
无色大师面色也变了,连连念诵几句佛号,道:“善哉善哉,道友慈悲之心世所罕见,但慷他人之慨便过了。”
“再者,凡俗之人多迷惑眼前之物,非庄严肃穆不可劝回,非高人一等不得听讲,而我卧佛寺有教化百姓之职,若是被道友坏了佛祖金身,我卧佛寺便难以劝回千百善信香客行善积德,不也是另一种罪过?”
“此事休要再提,休要再提。”
无尘子撇撇嘴,本想反驳,但想想自己定然是说不过这老和尚的,又无奈了。
无色大师也怕无尘子再出馊主意,忙又道:“我们这寺院可是有药师琉璃光王如来的坐镇,不但能祛除病痛,对道友这般修行,也有疗伤之用,若是能够参悟一二化生法门,也是无上大道。”
“如此珍贵的机缘,还值不得几个房钱?”
“再说了,两位都是高人,化解几个小鬼轻而易举。”
“如此两全其美,各得其所,不正好?”
老和尚还是一直揪着无尘子二人不放。
无尘子也起了争胜心思,板着脸道:“和尚,上次我们跟你去那个国公府捉鬼,耗费的符箓那些也就不说了,但是八姑可是流了不少血,这些可都是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精血,是胡八姑吞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又辛苦打坐才炼成的。”
“珍贵无比!”
“我们俩也不多要,一滴血就要你们前头莲池中的莲花一株,粗略算来,也不多,就百八十株差不多了。”
“至于贫道出的力,就算是房钱了。”
言罢,无尘子舔着脸笑着道:“我们二人都是实诚良善之辈,不会狮子大开口的,道友且放心。”
这次是无色大师瞪大双眼了:“道友,斤斤计较,贪心如你,饕餮也不及,面皮之厚,神鬼也不敌。”
“贫僧正是好奇,道友如何能修成这般神通手段。”
“还有,八姑娘子可晓得道友是这般计较小人?!”
“不行,贫僧要告知八姑,免得被道友渡劫时候的雷罚给牵连了!”
无色大师大呼小叫,一番姿态,却引不起对面那小道士的羞愧心思,反倒是自己给弄得尴尬了,不得已取了茶水,掩面吞下,缓和一下。
这小家伙如何变得这般滑不溜秋了?
真难应付!
还是那胡八姑好对付些,虽口头上不依不饶,但只要贫僧厚着脸皮应付,再寻了旁的话头引过去,这小娘子浑然便忘了。
可这小道士,今日短短半刻钟时间,已经几次三番提起了,看来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瞅着对面和尚胡乱转悠的眼珠子,无尘子得意笑笑:“你去啊,八姑还说和尚你一直拖着国公府的好处不给,是不是想眛下了。”
“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这才来找大师讨要工钱哩。”
“昨日,八姑还盘算着,是不是要跟大师算一下利息,也不多,每日翻个倍就好了。”
“想想,我还是吃亏了呢……”
无色大师被无尘子这不要脸的模样给吓着了,一口水吞下去,险些将自己给呛死了,咳嗽连连,终于将气喘上来,又化了半刻钟压下翻滚心绪,片刻后,掐了佛珠,连连念动“戒怒戒怒戒怒戒怒”,一时间这禅房内都是和尚嘀嘀咕咕的声音。
无尘子不得已逼迫空荡荡的丹田,将那所剩的一丝法力流动,堵住耳朵,也不管对面老和尚如何哭穷卖惨,只笑眯眯盯着,间或吞两口苦茶,解一下烦躁。
老和尚又是十几句佛号,勉强平复了心情,又挂了慈悲笑意,温和道:“罢了,还是道友高明。”
“平日看道友老老实实温温和和一个道家真修,但这口才,贫僧自愧不如。”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贫僧做主,也不跟道友说那房钱,道友出手帮帮忙,将那几位尚书侍郎家的事情给化解了,该给的好处,和尚不贪墨一分,道友也莫要让胡道友来纠缠贫僧,毕竟贫僧这七八十岁的人了,可生不得气,争执不得。”
“说来,这国公府刚刚送走了世子爷,阖府悲戚,贫僧过两日再上门去做个超度法事,顺带将道友的好处要回来。”
“道友以为如何?”
无尘子惊呆了,这好处还有主动上门讨要的?
对方尚且在处理丧事,又在安抚各房,或者对这和尚心有不满,便借口拖了几日,也是常理,无尘子能够理解。
但这和尚就大大咧咧上门去讨要报酬了,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这和尚还顾不顾修行的面皮?!
是这京城的修行都这般习性,还是只有这和尚这般没脸没皮?
若京城高人都是这般性子,无尘子可好好生掂量掂量了,日后看是不是对这群修行高人敬而远之些?
若只是这老和尚一人,嗯,他敢算计自己,自己就敢将胡八姑丢出去,看二人谁技高一筹些?
我就不信了,胡八姑一个将曾家拿捏得死死的百年老狐狸,还斗不过一个才七十岁,中间修行了起码四五十年,修为也不过是人罗汉的老和尚!
想到此处,无尘子眼神从锐利转为温和,面上严肃也隐下去,笑容也浮了起来,整个人看来乐呵呵的,和善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