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事情，姐姐我还对一窝子小狐狸骂了半日，可惜也找不回来了！”
“早知道，当初便该留手一些的，如今几乎断了根了。”
“哎，可惜了……”
无尘子抹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强调道：“我是说，方才那老道的仙鹤。”
胡八姑依旧纠结于衣衫首饰的去留，没听出无尘子话里的意思，随口道：“那只鹤太老了，也算是个妖怪了，姐姐我不好意思下口。”
“如今整个天下，妖怪精怪，已经剩不下几只了。”
“不过小官人若是能够打晕了带来，姐姐我还是可以将就将就的。”
“拔毛去皮，慢慢煮，加了你们人族那些香料，味道应该还是不错的。”
胡八姑确实是只积年老狐妖，听到公鸡母鸡就停不住，如今听到只仙鹤也往这上头想。
这分明是两个不一样的物种！
无尘子叹息两声，明明白白问道：“八姑，我是说方才那位真人养的仙鹤，很有灵性，都能跟许多修行斗得不相上下了。”
非但是不相上下，许多入道修行怕是扛不住这仙鹤啄两下的，也不清楚这仙鹤对妖邪鬼物是不是也这般凶狠。
是个护道的好帮手。
想到此处，无尘子瞅了一眼在脚下团成一团发呆的小黑，也颇为满意：好歹是个能嗅出神魂味道的灵异之物，多培养些时日，想来也是个护道的灵兽。
“想来，司空前辈养这么一只仙鹤，不容易吧？”
思绪放开，无尘子又想到太乙观，卧佛寺，还有自家附近的碧霞观，是不是也有护山神兽？
那些神兽，是不是比刘家那只神兽还要强上几分？
胡八姑回过头来，狠狠瞪了无尘子一眼，不满道：“怎么，有了我这狐狸精，小官人还不满意，还想去弄只仙鹤精来养着？”
这酸溜溜的味道，将这冬日寒风都给添了一些舒爽，吹面而来，也不觉得冰冷了。
无尘子心头窃喜，却不能说出来，只是扶额叹息道：“八姑多心了！”
“我这只是今日见了前辈的仙鹤，能够跟我斗得不相上下，心头羡慕。”
“我不信，你分明就是这想法，分明就是嫌弃姐姐了，想换个仙气飘飘的仙鹤，看不上姐姐这只丑陋狐狸……”
“你们男人都是负心汉！”
“果然跟那戏文里面一样，看见美貌的，……”
无尘子无奈，立时转了话题：“八姑，赶紧收拾，我们还要跑路！”
“待会儿先去那无色大师那吃了午饭，将你我的好处讨要回来，早些回百江郡。”
“我们路上慢悠悠回去，看看风景，开开眼界，见识一番人情世故，体验一下世间百态，有好吃的也吞了，有好玩的也买了，有漂亮衣衫也取了，有精巧的首饰也收了，尽情恣意，如何？”
胡八姑也被转了心思：“小官人说的倒是不错，姐姐我也想好生逛逛，看看你们人族年节时日的变化。但是这每一件姐姐我都舍不得扔，怎么办？”
无尘子无奈摊摊手：“总得有个取舍。”
“不行就将这些都丢了，回了百江郡我再给你买。”
“路上的城镇，应该也有巧手的绣娘，再缝制几件。”
胡八姑双眼放光：“好，这可是你说的！”
言毕，这胡八姑将珠宝首饰一股脑往大箱子一丢，掐了个诀将那箱子封住，欢喜道：“好了，可以跑了。”
“赶紧，方才那老家伙还有元神盯着我们呢。”
片在此刻，胡八姑的妖气刚好全数收回，外头那诸般灵气失了胡八姑这妖气的镇压，轰然炸响，乱糟糟一片。
有那灵风刮的窗子哄哄作响。
这般动静，将无尘子脚下小黑也给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左右望了望，却见不着异样，只是疑惑地盯着无尘子。
这憨货！
无尘子放出元神左右探查一番，前后那院子废墟依旧安安静静，不见半点人气，也就是种种灵气混乱驳杂，搅和成一团，便是无尘子那神识，也险些被乱刀分了，倒是方才那司空道人的元神气息，无尘子没有察觉到。
“别看了，你修为不够。”
“好。”
此时，胡八姑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无尘子却犯了愁了。
无尘子往卧佛寺跑了三四次，已经熟门熟路了，彼此之间也有斗嘴，也有欢喜，如今跟曾家明面上虽然还没有撕破脸，自己两人寻曾家要个马车或者还能要得到，但大概会被曾老爷私底下好生取笑。
早些走，早些走，等这事情被时日压下了，彼此见面不尴尬了，再说。
无尘子一狠心，一手拉着胡八姑，双脚夹着小黑，背上拎着个包裹，胡八姑也双手各自拎着箱子，但见无尘子另一只手取了遁身符，身上法力流动，又有元神放出，顿时周围地脉阴气暴动，瞬间将两人包裹着，待得气息散落，两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又有法力波动，却是司空道人去而复返。
司空道人探查了一下两个孤零零的房间，也就见了些零碎衣裳，再细细感知了片刻，那躁动气息中还有一二气息残留。
司空道人一拂袖，引动杂乱灵气，将这点气息化去，喃喃道：“还是这俩人潇洒，修为也高，丢了一个烂摊子，为难老道给收拾。”
“也不知那些皇家的，能不能帮着遮掩一下。”
“不过走了也好，免得影响老道我心境！”
片刻之后，又有元神扫过这地方，见不着妖物了，也见不着鬼物了，轻轻叹息，复又隐去。
这边无尘子二人遁法迅速，人影在街上一闪而过，有那眼见的只是看见花花绿绿的人影闪过，揉揉眼睛却啥也见不着，倒是不惊慌，毕竟青天白日的，周围还有和尚道士的经文声音，哪有鬼物敢作祟的。
但这飘过的身影，可以当做个话头，等以后在茶馆中吹给旁人听。
此是闲趣，无甚紧要。
这边无尘子一道一道的遁身符跟不要钱一般挥霍，将全部二十多道遁身符给霍霍完了，也不过走了一半不到，离卧佛寺还有大老远距离。
此时尚且是国丧期间，路上行人稀少，两人又奇奇怪怪，又是箱子又是包裹的，有个道士，还有个小娘子，脚下还有条憨乎乎的黑狗，砰的一下出现在大街上，自然引得周围听着动静的人好奇看了两眼，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这些京城的老百姓，还是见识过得道高人施展神通的，自然看得出来这二人不是凡俗，不过样子狼狈了些，尤其是那小道士，看起来有点像是逃命的模样。
外人如何想，二人顾不上
这边胡八姑正欢喜遁走，猛然停下来，一时不适应，左右看了看，见着一家已经关门的成衣铺子，却是自己前几日大肆采买的地方，便晓得自己这才走了一半路程，问道：“赶紧啊，姐姐我打坐修炼了许久，肚子空荡荡的，赶紧到那老和尚那蹭一顿午饭去。”
“那菜没点肉，填肚子还是可以的。”
“晚了就赶不上了。”
“还别说，老和尚那其他的都不咋样，睡不好，也不能修炼，就是那个吃得不错，味道好，比曾家的舒服多了。”
“多呆上几日，等姐姐我吃腻了再走。”
“外头，可真找不到这么好吃的嗯……素菜，是吧，了。”
无尘子有些无奈道：“好好，八姑想呆多久便呆上多久。”
“不过当前第一要紧之事，还是赶紧赶到卧佛寺去。”
“这遁法，怕是要麻烦八姑了。”
“我今日斗了许久，法力和符咒都已经见底，元神也空荡荡的，实在遁不走了。”
胡八姑脸面微红，看了一下已经在偷偷留神自己两人的几个店铺小二，马上又板起脸，叹气一声，道：“罢了，还是姐姐带你走！”
“小官人还是虚了些，回去了要好生修炼，早日成了地仙真人才是正理。”
“到了那个时候，也省得姐姐我整日担心，我家小官人法力精纯，神魂稳定，是不是被那些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娘们给盯上了，还有些不自量力的小鬼，见了我家小官人这俊俏模样，也得春心萌动。”
“小官人你都不晓得姐姐我……”
胡八姑约莫是破境成功，心头欢喜，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无尘子生怕旁人听了去，坏了自己形象，咳嗽两声道：“八姑，我这身上还有伤，需得赶紧打坐休养。”
胡八姑终于息了唠叨声音，应了句：“好，走！”
言罢，无尘子被胡八姑拉着，周身一紧，已经有那地脉阴气自脚下蔓延而上，片刻时间便将周身裹入浓黑阴气之中。
外头寒风凛冽，也吹不破这遁法护罩。
无尘子还来不及赞叹胡八姑这手段玄妙，脑袋一眩晕，已经飞速往前飞了起来。
这感觉，跟自己的遁身符差距不大诶。
无尘子紧紧搂着小黑，还有心思四下张望，试图从周围漆黑一片中感悟出些许地仙大道，待到那阴气散去，眼前恢复光明，自己除了双眼红肿，半点感悟也么有。
可惜了，可惜了！
还是自己悟性不足，比不得那传说中抬头望天悟出三昧真火一般的妖孽奇葩。
胡八姑自晓得无尘子小动作，取笑道：“小官人，这遁法乃是在姐姐我的操持下流转的。”
“你若想感悟地脉阴气，还是老老实实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对了，最好是十五月圆时候，阴气上浮，天地翻转，这才是你参悟地脉龙脉的大好机会。”
无尘子取了回春符，化去双眼红肿，闻言恍然大悟，一拍小黑，惹得后者摇摇尾巴欢喜转悠。
可惜无尘子没心思逗弄，只赞叹道：“好方法，待得回去百江郡，我便试试看。”
“要不要躲在棺材里面，然后挑个风水宝地将自己埋了？”
“还有，要埋多长时间，半日可够了？”
无尘子言语时候，面色真诚，语言恳切，确实是个求道之人的姿态。
胡八姑却是愣了：自己一个玩笑话语，无尘子还当真了。
若是躲在棺材里头，将自己埋在地下三五日时间，就能悟得地仙神通，这方世界人鬼妖魔诸般族类里头，统御天下的应该是鬼物了，余下妖族魔物还有人族，只怕能不能活得下去都是艰难。
以自家小官人的聪明劲，该不会听不出来自己的玩笑，吧？！
还待要言语，无尘子已经上前，对着眼前空落落发呆的知客僧色空大师，稽首见礼，告知来意，又烦劳色空大师遣人前去秉明无色大师，这才闲聊起来：“大师，如今这般安静，可是习惯？”
色空大师显然修行还不到家，看向无尘子二人的时候，先是看了身上痕迹，微不可查皱皱眉头，后来看了本相，这才识得其人，恭敬应道：“小僧本想多拜读佛经，体悟佛法，奈何职责在身，许多时候连早晚课都有耽搁。”
“如今清闲下来，小僧再读佛经，感悟更深。”
无尘子取笑道：“大师该不会是嫌弃知客的职位忙碌，耽搁了大师修行吧？”
若是旁人，色空大师怕是要计较一二，但在这位年纪轻轻的前辈面前，色空大师可不敢以自己那点修为自傲，又有一颗玲珑佛心，晓得面前这位前辈乃是逗笑意思，不生气，笑眯眯，合十恭谨道：“众生皆是佛，众生可见佛。小僧见过众生，也是见过诸佛。”
“佛无二法，无二相，等小僧将凡夫相佛相都看破了，便得道了，便成佛了。”
胡八姑扔了两个箱子，也在一旁听着，有些懵懂，笑道：“那姐姐我是不是佛？”
色空大师依旧笑眯眯应道：“前辈也是佛。”
胡八姑境界太高，法力修为还跟不上，周身法力凝聚，半点灵气也无外溢，乍一看与凡俗差不多，也是无尘子运转法力的法眼，到了极致，才隐隐约约见得一丝颇具灵性的绿色妖气，间或自胡八姑穴窍溢出。
浑然一体，无漏之身，才是仙人。
眼前这位色空大师不过是入道修为，有些许法力而已，根本不清楚眼前站着的可是个修行几百年的老妖怪，张口闭口就是寻两只两脚羊吞了的恐怖存在。
无尘子顿时起了心思，张口便要揭破：“这位……”
哪知胡八姑也是这般心思，早出声解释道：“姐姐我可是活了三百多年的狐狸精。”
色空大师面色终于变了，疑惑地看着胡八姑。
胡八姑玩笑心思不得满足，故意指了指城外荒野方向，神秘兮兮道：“对，就是那种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精，一张嘴就是一条人的那种狐狸精。”
“姐姐我可是吞了七八百人了，如今得了个人身，又抢了好几十个姣美小娘子的面皮，才有了这么一身皮肉相。”
“听闻你们卧佛寺有不少俊俏和尚，姐姐我就打算晚上挑两个吞了……”
色空大师勉强镇定，强装笑意道：“施主说笑了。”
一个三四十岁依旧算的俊朗的和尚，在胡八姑巧笑嫣然面前，瑟瑟发抖，无尘子实在不忍直视了，正要出言缓和一下，免得胡八姑真将这和尚的佛心给坏了，已经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友，你莫要吓坏了我师侄！”
“师侄，佛言众生平等，无论是人，妖，神，鬼，皆有佛性，皆可度化。”
“莫说你前面的小娘子，如今还不是个食人无数的妖，便真的是理当在幽冥地界受千百罪业苦楚的恶妖，你也当有以身饲虎的决心，效法佛祖割肉喂鹰，以无上毅力，将眼前的妖度化了。”
“这才是大功德，大无畏。”
“待得哪一日，师侄能够看破色空法空四大皆空，便晓得在内也是修行，在外也是修行，行走坐卧，均是修行，人也是修行，妖也是修行，哪怕是如今为非作歹的鬼物，也都是在修行，那才是佛法境界。”
却是那无色大师已经到了门口，见不得胡八姑戏弄自家师侄，出声化解。
色空大师恭恭敬敬应道：“是，师叔。”
一时，周围又佛蕴生出，往来的几个行人见了这二人传道模样，面色温和，慈祥微笑，又有那周围钟鼓声音也淡了许多。
胡八姑颇受不得这模样，正要轻笑，无色大师又道：“师侄，你也修行多年了，可看得眼前这姑娘心思纯净，有功德环绕，当然不是那食人心肝的妖魔。”
胡八姑方才破境，身上功德全无，甚至还因着驭使妖气祸害了曾家地脉，沾染了不少罪孽，无色大师这话说得甚为亏心。
无尘子忍不住扶额，却不敢揭破。
知客僧几十岁了，却还在入道境界徘徊，自然看不破胡八姑的功德运数，只实诚应道：“是师叔。”
胡八姑起了心思争辩两句，无尘子已伸手阻止了，又有道安小和尚上前，领了胡八姑的箱子包裹便往里头走。
小和尚也就半人多高，拎着胡八姑的箱子，磕磕碰碰的，模样艰难。
胡八姑立时心疼了，紧紧跟上，还小心叮嘱：“小力些，小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