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那人，若非是跟本地牵扯太深，倒是好收拾。”
子真道人心有顾忌，看向无尘子。
无尘子对那墓葬山的事情尚且是一头雾水，对镇上王老爷的底细也是迷迷糊糊，今日莫名又有个刘家伯爵跳出来，说了些含糊不清的话语，根本不给无尘子梳理头绪的时间，但在座四人中有三人都盯着自己，无尘子也不能露怯，故而其坦然应道：“倒是如伯爵所言，我们师兄弟二人虽有猜测，但也需要回去请示一下师叔，印证之后才能定下解决手段。”
“想来半月时间，我们师兄弟便可化解了。”
“不过侥幸遇得伯爵。看伯爵模样，应该是对那阴气的来历有所了解，不知伯爵可能为我师兄弟二人解惑一二？”
言罢，没有理会好奇宝宝一般的伊明诚，眼神灼灼地盯着伯爵。
刘伯爵也在斟酌，没有直接回答。
子真道人也皱眉。
一旁老管家上下打量无尘子，好奇目光不断。
伊明诚看到无尘子没有理会自己，场中气氛有些沉闷，忙出声道：“道兄这与我书信往来倒是不少，只是没有与我说一下道兄这两年的修行进益，倒是使得我心中好奇。”
无尘子看了稍有沉稳变化的伊明诚，笑着应道：“你我二人都是每日勤奋修行，每日早晚课，又有打坐炼气，观想炼神，三五年也不见得进益一二，苦兮兮的。反倒是外间那些乡野俗人，只以为我们是享受朝起吞云吐雾，夜眠幽冥鬼府，却是不知我们修行时更多的是坐不住啊。”
不待伊明诚反应，无尘子又道：“道友这两年药道医道进步不少，倒是比我好多了。”
所谓“药道”，便是丹道。
所谓“医道”，便是行医济世。
前者道行高深了，一些了解修行事情的富贵家族自然会上门求取丹药，银钱源源不绝，更有那些有心修行上进的佛道修行，也得上门换取丹药，那些难得的山野灵药也自行上门了。至于后者，凡俗伤病不提，许多修行与妖邪争斗时候，只逃得性命，却沾染阴气煞气邪气，也要精通医道的修行才能拔除。
伊明诚似乎被无尘子勾起了这两年修行时候的苦难，顿时面显挣扎，心有余悸应道：“正是正是！道兄所言，深得我心！”
“不过我那点微末本事，进步寥寥。”
伯爵还想看无尘子二人闲聊，倒是兴趣勃勃，子真道人心中有事，便插话断了二人叙旧：“贫道观那阴气，颇为温和，尚不见得对镇上诸人有伤害。”
“想来十天半月的，镇上之人阳气身体不会出岔子。”
“等闲人看不得那模样，又有族老诸人主持镇上事情，不会出乱子，贫道倒是可以慢慢解决。”
“伯爵先祖坟地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莫不是受了这阴气的困扰，乱了五行阴阳？”
刘伯爷心有顾忌，沉默不语。
子真道人紧紧逼视，一心要从刘家口中打探些东西。
无尘子心有好奇，也有自知，那刘伯爷乐意道出，便是好事，若是不说，不可勉强。
伊明诚随行不是为了解决镇上事情的，对此便没有多少心思，看几人聊得有些无趣，便对无尘子道：“道兄，我们许久不见，倒是可以出去走走，聊聊近况。”
伯爵与子真道人都是主事的，二人若能定下计策，无尘子与伊明诚定然乐见其成，但那二人话语之间许多机锋，听起来费脑，无尘子也乐得与伊明诚私聊片刻，免得伯爷心有顾忌反而不能畅所欲言，便随着伊明诚一道出了院子，径直向外行去。
伊明诚想来也是看出了什么，故而这般提议。
寻了一处河边树荫地方避开夏日炎阳，又在那刘家护卫视力范围内，伊明诚整饬了一下，才欢喜问道：“听闻道兄近来道行大进，又超度了不少鬼魂，小弟倒是没有恭喜道兄。”
“就是这些东西，不好收拾，道兄可曾遇着凶险？”
无尘子也放松表情，欢喜应道：“有高人顶着，我没问题。”
“倒是晓得道友丹道有成，为兄也没有恭喜道友。”
“你我二人都失礼了，倒算不得失礼了。”
伊明诚复又关切地问道：“看道兄轻松模样，可是寻到了突破人仙之法了？”
无尘子脸上笑意顿时收敛，有些不乐道：“道友何必扫我兴致？”
伊明诚这话有些像是无尘子记忆中，有高一学生好不容易多考了十来分，正在高兴自己进步了的时候，旁边有个同学跳出来说：你高考准备好了吗？
自己如今不过是有些法力在身，且不能运转如意，如何敢说破境人仙事情？
“我这点微薄法力，心境修为也不到家，离人仙高人还差得远。”
伊明诚笑得灿烂，一口白牙晃得无尘子眼花，看无尘子颇有气恼模样，这才收了笑意，道：“道兄还是这般木讷啊！其实吧，我们两个修行，法力确实差了些，但与那人仙境界，不过是临门一脚了。不过这一脚，还需道兄自己踏过去才行，旁人说了可是没用的。”
“吾辈修行，不单单是说法力高深就能成就人仙的。”
无尘子一头雾水，但这些玄妙说法，比那符箓咒语之类的更为玄奇，再看伊明诚，其人又是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看来是不会给无尘子言语其中的奥妙了。
果然是有师门传承的，倒是比自己还要清楚，可怜自己苦修三年，不过多积攒了些法力而已。
前身老师是哪般境界？
若是人仙散人，为何不将传承法门给下来？！
可怜，可怜！
无尘子暗自腹诽一番，这才问道：“道友的修为看来没有多少进步，难道这三年都只是在精研丹药？”
伊明诚身上道家赤色散逸，比自己凶狠了好几倍，十分明显。虽然这些法力生机十足，却淡薄如雾，出了穴窍，飘荡片刻，便散落附近，实在是比不得扶风散人那般周身鲜少有气息涌出的。
伊明诚此时倒是收了玄妙模样，有些苦恼道：“我比不得道兄自在。这一年多时间，我都得服侍里边的那位贵人，为其调养身子，自然挪不出多少时间来精研道法，修行丹道了。不过那位贵人倒是大方，也有不少底蕴，我倒是得了不少好处。”
看无尘子半点羡慕表情没有，伊明诚忍不住掏出一个莹白的玉石瓶子，在无尘子面前晃来晃去，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不远处的侍卫投来的好奇目光，炫耀道：“道兄可知道这是哪般丹药？”
无尘子也不忍扫了伊明诚的乐趣，猜测道：“莫不是养生丸？”
伊明诚升起一点恼怒，道：“道兄莫要看不起我！”
“养生丸那东西，也值得我这玉瓶？”
养生丸与其说是丹，还不如说是药更为妥当一些。
这玩意虽然是自道门丹道高手手中流出的，却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享用的，用以滋补精气，调和五脏六腑之用，对于真正的修行之人用处不大——如无尘子这般修行之人，内中五行平衡，阴阳流畅，用这些补阳药丸，反而要耗费不少精力去炼化，反而不爽利。
无尘子又猜道：“莫不是补气丹？”
伊明诚表情依旧臭臭的。
补气丹已经是难得的丹药了，炼制时候需要集齐五行，对于修行之人颇有助益，不论是无尘子这般炼精化气的修行，还是佛门那些金刚法门修行，都使得上这灵丹。
炼气化神，补气丹补的就是这股气，有了这丹药，道门修行用不着每日大吃大喝的补充精血了。
至于和尚，以这丹药补充气血了，修行护体的金刚法门，愈发简单。
无尘子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补阳丹？”
无尘子之前在往来书信之中稍稍问了一下伊明诚夺舍换命的手段，伊明诚便提了两句补阳丹，说“历朝历代皇帝所寻的不老丹，大约便是这丹药了”。
所谓补阳丹，其实是延寿丹，或者唤其换命丹更合适些，但为了掩饰其效果，反而取了个遮遮掩掩的名字。
此丹药，辅以玄门手段，也能盗取灵物太岁寿数，延长本身寿元。
历代皇帝因着身上龙气牵扯，都不能修行，看了许多修行高人长生不老的模样，自然不甘心，悬赏皇家密库的宝物，喝令皇家供奉出手，又有那道途断绝的修行贪图宝物名声，这才出手弄了这么个有伤天和的延寿丹药出来，满足皇帝长生希望。
可惜，本朝开国以前，天地灵气充盈，妖邪鬼物甚多，炼制丹药的太岁肉等灵物不少，三五年还是能够炼制一炉的，但到了本朝，这些东西越发少了，开国后几代皇帝每个都明里暗里搜集这些东西炼制丹药，到了如今，这丹药居然快要绝迹了。
应该已经绝迹了！
无尘子得了伊明诚的提点，便寻了许多话本小说，又从曾家那一堆废纸中小心翻找，才得了这么一点了解。
伊明诚眼神莫名深奥起来，约莫也是在猜测无尘子刻意了解这丹药的心思。
这丹药是延寿丹，非丹道修行大多听都不曾听过，至于丹道之人，也因着那丹药有许多顾忌，多对此避而不谈，没想到无尘子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修行就在留神这种用途特殊的丹药了。
无尘子被伊明诚目光看得周身不自在，忙道：“听闻而已，这丹药最是珍贵了。”
伊明诚装作信了，笑道：“道兄也是修行，道行颇为高深，为何对那丹药如此熟悉，竟然说了三五种丹药出来，可不像是个等闲修行？”
见无尘子讷讷无言，伊明诚停了调笑，解释道：“这丹药是长春丹了，还是那位贵人为当今皇帝准备的。道兄，要不要来一粒？”
长春丹也是权贵用的，效果比不得延寿丹珍贵，却能保存皮相，对修行之人无甚用处，但对那些千金小姐、富家夫人，可是用途极佳，尤其是后宫贵人，有几粒这长春丹，可比什么金银珠宝好得多！
这也是难得的宝药，乃是刘家库房里面搜出来珍藏百余年的灵药炼制的。
无尘子有些扶额冲动，但看眼神明亮的伊明诚，还是劝道：“道友，这丹药炼制应当是极为困难的。只是道友何必要与我看呢？”
自己用不着，也卖不出去，倒是伊明诚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伊明诚早有盘算，微微扭捏应道：“上次道友与我传了十几道凝神符，我使了，对我炼制丹药颇有助益。故而我想与道友换取一些，做个长久生意。”
无尘子几乎要捂脸了。
在无尘子这里看来，凝神符确实不是什么珍稀，只是绘制起来颇为损耗元神法力，额，还有银钱符纸。伊明诚如此郑重跑到这无人地方，复又取了颇为贵重的长春丹要与无尘子做个生意——闹得无尘子一惊一乍的，原来不过是一点小买卖而已。
还是伊明诚亏本的买卖。
无尘子这两年法力积攒了不少，便是每日如何绘制符咒，也不能耗尽周身法力，只是绘制符咒并非仅仅依靠法力便足够了，还要损耗元神之力，尤其是上等灵符——前者有蛰龙睡功，只需每日定时修行便可慢慢积攒；后者却是麻烦，无尘子此时修行的诸是如梦观，非但不能修行元神，反倒是要每日耗费不少元神之力。
每月予那蒋县令的二十张符咒不能少，每月予子真道人一些杂七杂八的符咒也是多则二十来道，少则去七八道，再则符咒本身也有限制，三五月之后便是废纸一张，无尘子也没敢绘制太多了。
故此，虽不用操心衣食事宜，无尘子依旧不能积攒下多少符咒，除了身上符册之中的三十多道，家中约莫也就是十来道，还多是以五雷符、遁身符之类为多，凝神符这般用途颇多的，反而存不下来。
看伊明诚一脸期盼表情，无尘子沉吟片刻，问道：“道友，你每月需多少？”
伊明诚也盘算片刻，不确定地说道：“二十来道？”
看无尘子一脸冰霜，忙改了口，道：“十来道？”
无尘子沉吟斟酌起来。
伊明诚犹自怕失败了，又道：“也不能亏了道兄，我每月与道兄一瓶养气丹。”
无尘子疑惑问道：“何为养气丹？”
伊明诚欢喜表情瞬间消失，转为满腹话语被堵在喉咙的憋屈模样，几乎整张脸都要憋红了，看着无尘子目光也有惊讶，也有无奈，倒是破了其一直俊秀模样，使得无尘子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一片白皙遮半阳，二点黑眸影无双。
无尘子被这邻家羞涩弟弟模样逗笑了，又有些小生气，却是：不过就是没有听说过一种丹药而已，有必要这般介怀？
伊明诚以为无尘子都能将那难得的补阳丹说出来，如今倒是对修行常用的养气丹了解不足，难免让人意外。
半晌，伊明诚回过气来，这才低声介绍道：“道兄，此前天地灵气充盈时候，我辈之人只需吞吐灵气便可轻松修行。自天地灵气亏损之后，我辈之人多是以养气丹助力修行。”
“你也晓得，如今炼精化气修成仙神有多艰难，诶……”
虽然声音渐渐提高了些，但伊明诚私以为无尘子主要忙于符咒修行，自己如今又是有求于人，故而还能压下一点火气。
无尘子听了，大约便明白了，心下盘算一下，道：“倒是用不着这般。毕竟我主要修行是符箓一道，对丹药之物所需不多。凝神符我也能每月予道友十来道，只是将来道友修为高深了，得替我炼制一二瓶突破境界时候用得着的丹药，如此可好？”
吸纳灵气修行这般玄幻的事情都有了，想来破障丹啥的，应该也有吧？
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无尘子倒是不觉得每月多绘制一二十道符咒有多累。
咬咬牙坚持坚持也就绘制出来了。
伊明诚被无尘子无知言语逗弄的哭笑不得，终还是压下心中翻滚，解释道：“道兄，我虽不是什么丹道高人，但也算是有传承的，却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破障丹。”
言罢，换了伊明诚带着一副怀疑表情，问道：“道兄，你莫不是寻了什么残本古籍，胡乱解读出来的吧？”
“听小弟一眼，那些古本残卷或许有真传承在，只是道兄莫要轻易便信了，免得那日被那古卷残书给害了。”
“尤其是丹药，可不是随意寻个药鼎就能炼制的。”
“不说定八卦方位，取阴阳时辰，只说那炼铅化汞，也不是随便柴火就行的。”
“要有专门的火符，如果修为高深了，再寻那地脉灵火，或者成就仙人了，引来三昧真火也可以。且炼制时候，耗费元神不是一点两点，若是元神不稳，不能将药力引导如意，那一炉丹药出来了，也是废物！”
“道兄，丹药一道高深非常，莫要随意看了。”
此时反倒是无尘子沦为哭笑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