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待一脸郑重模样的伊明诚再度劝诫,无尘子已经应下,连连道:“好,好!我也不用道友的养气丹,不过将来我若有一二炼丹之事相求,还请道友必定相助。”
——伊明诚乃是修长生的,无论丹药还是医术,都是高深,日后无尘子说不得有求到其人身上的时候。
便是用不着,自己也亏不了多少。
伊明诚也有盘算,许久才应道:“好,将来道兄有需小弟炼制丹药或是治病救人,只要小弟会,定不推辞!”
“善!”
“善!”
二人又在这河边躲了片刻清静,闲散聊了些草药模样生长环境,说了邪祟鬼物的阴险狡诈,还没等兴致勃勃地说到配伍称重调和阴阳火焰时候,便有那护卫寻了过来,却是午饭已经备下,伯爵邀二人入席。
里面已经说定了?
与自己没啥干系最好!
这伯爷住的小院子与无尘子的院子大小差不多,但左右都是果木相拥,少有人家,不见鸡禽,还有专门的管家伺候,有贴身仆从照顾,有侍卫武人护卫,威风凛凛,贴心方便,比无尘子那蒋家宅院的生活舒坦多了,单单是半个时辰不到便已经备下了颇为奢豪的一餐午食,便能看得其中一二。
鸡鸭鱼肉不提,还有些叫不出名字来的山珍野味,烹调得香气四溢,单单是闻着,便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不过,无尘子那院子多了几分随意自在,相较而言,各有千秋。
见得几人入座,高居上首的刘高湛举杯道:“今日我与子真真人已经说好,联手解决镇上事情,不过还要劳烦无尘真人与明诚相助。”
“以本伯爵祖传手段,有这百江郡官府吏员相助,还有两位真人法力高深,想来墓葬山上事情能够安稳解决,至于那王家的……”
“一个小小的土财主,随便几个差吏就能收拾了,不足为虑!”
几人举杯相和。
镇子上的事情,无尘子依旧是一团迷糊,虽猜得是有人借了那墓葬山的地脉龙气与墓穴,再佐以阵法方有这般情况,但还有个王正丰夹在其中,也不知其人在这诡异事情之中出了几分力,更不晓得隐隐的幕后黑手此时是否已经盯着自己这一行人了。
不过有刘高湛这位官府伯爵主事,子真道人又与之定了手段,无尘子本来便不打算插手太多的心思,便愈发活泛起来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鹿扬镇事情爆发了,还有子真道人和这位刘伯爷顶着,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在一旁摇旗呐喊便是了。
虽然事后的好处少了些,但事情少些,与那些阴邪手段对上的可能便要少些。
无论如何,自己安稳为上。
刘高湛又道:“说来也是机缘,我身旁这位伊明诚伊道长,乃是丹道高人,医道手段也极为高明,虽然看来年轻了些,可不见得比那京中王家吴家还有好几个王爷皇子家的供奉高人差了。”
“有这位伊道长在,两位真人便是受了阴邪手段,也可无恙。”
王家吴家?
无尘子在权贵之间行走不多,便是百江郡的也认不得几个,更不要说是京城那天远地方的了。
伊明诚被这话弄得面色潮红,又有几分自信道:“伯爵莫要误导了子真前辈。我一点小手段,哪能与京城世家大族的供奉真人相比。说来,我倒是想去京城向这些大族的供奉请教一下,免得我给伯爵定下的方子有缺漏之处,影响了伯爵。”
“至于在这镇子上,等闲阴邪手段,或者些许伤损,我定然能保人无有伤错。”
虽然不是打包票,年岁也小,但隐隐透露的自信,倒也能安稳人心。
刘高湛看了几人面色都稳了不少,又补道:“我得了圣上敕封,已经两年多了,可惜身体一直未能恢复,倒是不曾入京叩谢,幸得圣上谅解,没有怪罪。不过想来这镇子的事情解决了,我也得入京长居,彼时明诚还需随我入京同行照顾。”
“彼时,明诚怕是会受不少官宦青睐了。”
“不过此次事情,明诚也要万分小心,我听闻这阴邪之气凶猛,怕是背后鬼物有些年头。”
伊明诚吞吐片刻,应道:“伯爵有心提拔我,我万死不辞。”
“只是我这点手段,实在不敢去京城藏龙卧虎之地。”
“伯爵身子调养两年有余,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我这几日再为伯爵细细诊断一番,调制一二,想来伯爵身子便能恢复完全,后续定个上佳方子,三五不时补一补,继续温补便是了。”
刘高湛目光在无尘子身上停留了片刻,却并未言语。
伊明诚老神在在道:“彼时我还需回去淮远郡参悟修行。”
“说来惭愧,家师传下来的一点辩药识草调和人体的手段,我才学了三五成,实属愚钝,我需得好生精研丹药医道了。”
“不过这些阴邪之气,还算不得凶狠,我还是能祛除的。”
刘高湛意味深长地看了伊明诚一眼,倒是没有在两个外人面前言语伊明诚事情,转对无尘子道:“听闻道长乃是符道高人,不知道长符道修为有多深,能否凭空绘符?”
这话说的,符道修行,又不能以尺丈量,无尘子如何能回答。
至于后头那个,无尘子倒是想,碍于修为道行不足,目前还办不到。
那手段,至少要元神法力都极为凝实,方能将虚空中以法力绘制的灵符束缚不散。
刘伯爵目光不动,死死逼视无尘子。
一旁子真道人只当做没看到,老老实实吃酒喝汤。
无尘子本以为自己只是凑个数,应个景而已,不想那伯爵居然留意到了自己,问得还颇为刁钻,看其眼中的取笑意思,斟酌着应道:“小道虽自幼修行,奈何脑袋愚笨,悟性低下,如今不过是能绘制一二简单的下品符咒,稍稍复杂一些,小道便不能绘制成功,实在是惭愧!”
“至于那凭空绘符的手段,以小道当前修为,寸莛击钟。”
刘高湛府中也有高人,已经细细查探过二人修为,自然会将探查所得告知刘高湛,方才其与子真道人的室内密议,也大约说了一下无尘子的手段,方便其心中有底,也好安排后续事情。
此时刘高湛听了无尘子推诿自贬之言,倒是没有置喙,复又转向子真道人,道:“看来今次事情,还是请真人全力相助了。”
子真道人心有盘算,倒是不介意,将筷子放下,面上挂笑着,轻轻应下道:“仅靠贫道一人,怕是解决不了这般事情,定然还需师弟相助的,说不得还会请伯爵出个手,挡一下那王家的。”
“至于师弟所言,其实谦虚甚多。贫道与师弟相识几年,对师弟一手符法,佩服得紧。”
“又因为要师弟出手,伯爵也得先说道一下这事情的来历。”
“心中有数,再定下计策,方能临危不乱。”
“伊道友也要出手,稳了我等心思,也免得我等畏首畏尾,不敢对妖邪出手。”
伊明诚与无尘子对视一眼,前者眼中多少有些无奈,后者眼中却是不想掺和意思。
伊明诚是出于贴身照料刘高湛的缘故,这才跟着卷入了这事情,其人本不擅争斗,也没有多少奇妙法宝,按说刘高湛此时应该是安排了护卫护持着伊明诚才是,不想那伯爵竟然还想让伊明诚卷入这镇子上事情更深一点,生怕伊明诚太过轻巧了一般。
刘伯爷也对伊明诚的医道手段颇为放心,不然说服不得子真道人。
看来伊明诚与刘高湛之间,关系不浅。
镇子上事情与无尘子本没有多少关系,或者说刘家事情与无尘子半点干系都没有,无尘子掺和进来也不过是看着子真道人的面子,不想子真道人一心要将自己卷入这浑水之中,看来这事情是不能置身事外了。
至少如之前所想的躲在一旁呐喊助威,便不可能了。
想想那能够遮盖镇子的阴气,无尘子便心有去意。
这满桌子精致菜品,在无尘子眼中,也失了味道。
刘高湛也不理二人意兴阑珊模样,将镇子上事情的缘由缓缓道来。
这镇子换做鹿扬镇,也不过是一两百年前的事情。
其更名缘由,还有刘家先祖插手了,或者说是刘家供奉高人插手了。
这镇子上有上等地穴一处,若是取法无错,命格相合,也能安排出一二朱紫贵人,庇护一族百年之久。
还有几处次等穴位,不过没有被刘高湛祖上看在眼中。
这几个穴位都在墓葬山上。
刘家的供奉高人寻了这上等地穴,暗中布置了一番,将刘家先人埋葬此处,布置了阵法手段,使之能化解刘家纠缠了多年的灾劫——不求朱紫贵人位置,却是想着刘家一族便是一脉单传,解了身上因果,将刘家香火富贵延绵下去,至少不会折损了这独苗一根。
刘高湛言至此处时候,满脸唏嘘,还滴落了两滴苦泪。
至于那纠缠多年的灾劫和身上的因果,刘高湛只是避过不言。
莫说子真道人,便是单纯如伊明诚,也对刘高湛这遮遮掩掩的姿态,有些不爽利。
也就刘伯爵还当自家那点事是隐秘,实则在这桌子上的三个外人,多少都晓得刘家事情。
刘高湛依旧不理会几人相互眼神示意,继续言说由来。
当年,刘家供奉布置妥当之后,留下记载,言明百余年后者地脉龙气耗尽,非但不能再继续庇护刘家,说不得还会化作恶龙,祸害旁人,便要刘家将先祖尸骨移走,转入旁的上等地方安葬。
刘高湛翻了祖上记录,早几年前遣了高人来查看了情况并未见得异状,还有其他事情忙碌,便稍稍拖延了些,待得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又有皇家恩旨降下,这才来了这镇上,打算迁移先祖骨骸。
来了镇上,才发现事情与早些时日的安排差距极大,山川龙脉变了,阵法也变了,头顶还有一大坨阴气威胁,又遣人查明了其中变化,筹了一二解决手段,还在犹豫邀人相助,又想着多查明一下缘由,便已经到了这晋元十一年的夏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怕拖得越久,变化越大。
至于镇上的王家事情,既然那人自甘堕落被鬼物利用,刘高湛想着能顺便解决了,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善事,这才掺和了进来。
看刘高湛一脸悲天悯人模样,无尘子腹诽不已。
以无尘子对权贵人家的了解,鹿扬镇这事情与刘高湛一家的罪孽无有关联,打死无尘子也不相信,刘高湛会为了积攒功德便掺和进来——刘高湛是当朝朱紫,受了皇朝因果,本便应该与和尚道士划清界限,至于所谓功德事情,更是沾不着边。
有几个皇朝贵人敢行那邀功天下事情,可做那惠及众生事情,怕不是嫌命太长了。
刘高湛到底年轻,在两个道士意味深长表情中,不得收了脸上苦意,没有再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糊弄众人,又不敢将自家老底透露出来,只得徐徐将此前与子真道人定下的计策道来——几百年的事情了,说得再细也没啥用处。
解决头顶那东西,才是正事。
具体布置也很简单。
山上阴邪事情,由子真道人与无尘子应付,几个护卫便在山脚巡视,免得有那些不清楚的镇民上去坏事了,如此,这一路人便能将那地脉阴气泄露之处解决了,免得头顶邪气越来越多,最后不可收拾。
这也是子真道人与无尘子师兄弟两个道人的拿手本事。
王正丰事情,有刘高湛本人率领一众护卫,还能请动附近府县衙役出动,虽不能说是跟妖邪鬼物勾结在一起,一个祭祀淫神惑乱镇民的名义便可以收拾了。
还有未防之事,便需得刘家的管家辛苦一二了。
至于未能安排的伊明诚,便在这宅院内安稳等待,恐有争斗事情伤及诸人,便需伊明诚出手了。
看刘高湛布置的妥帖无碍,无尘子心中忍不住泛出一二怪异感觉:刘高湛看来比自己要年轻好几岁,且自己还有前世经历与梦中经历,加起来比刘高湛的父辈说不得还要老上三五岁,但在这鹿扬镇的事情上,自己只算的半个旁观者,与刘高湛这般一来便占了主事位置且能将事情安排的条理分明相比,差距颇大。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还是安稳些舒坦,每日修行几个时辰,绘制一二符咒,再应酬几个道友,不也是快活?
至于执念,无尘子只是放不下修行,需得见识一下修行前头那无边景色方才舒坦了,又不是执着于修成人仙地仙天仙什么的,反而碍了自己修行。再者,这些个仙人可不是如何舒坦,至少一直坐镇百江郡的碧霞道人便不是如何悠闲舒坦。
无尘子可很少听闻这位师叔游历诸郡,参悟大道。
以自己现在情况,保住小命,慢慢修行便是了。
再不济,自己每次七月法会去混混,七月鬼节时,跟着碧霞观做做度化亡魂的水陆道场,也能积攒功德。
至少还有个四五十年,无尘子便是修行无有进步,这四五十年下来,也能攒下不少功德,足够来生再入修行了。
在无尘子神游天外的当口,刘高湛接了侍从递上的图纸,其色橙黄,有许多虫噬缺漏,足见年久,分给几人道:“此是我家祖上供奉留下来的阵法布置,取逆五行手段,非但将墓葬山当做阵眼,周围几座山也是阵法一部分,布置繁琐,威能非凡,若是细细道来,非有十日八日不可。”
“二位真人可以先参悟一二。”
刘高湛又自侍从手上接了几卷新鲜宣纸,递给几人道:“此是这几日我家刘叔去山上探查了的布置。”
“那背后邪物也是懒了些,竟然将就我祖上布置,只是将余下几处上好风水之地也毁了,截取山上数百年坟茔阴气,方有这般鬼气森森的阴气。”
此时诸人吃食已罢,诸人正在沉默,正好看刘高湛的布置。
子真道人已经接过了图纸,闻言,皱眉道:“如伯爵所言,这邪物手段不差。”
“不是随便一个道人便能借用旁人阵法布置的。”
“这些东西精妙得很,一个不小心,弄巧成拙,反而将自身陷进去,得不偿失。”
“真人用不着担心,我刘家先祖何等高人,神通威震天下,当年可是借用阵法与……罢了,祖上事情再说无用。反正,祖上布置的阵法便是借用一二也有无穷威能,那邪物只晓得个偷取地脉的手段,不晓得那阵法旁的手段。”
“不然,这镇子上也无法安稳至今。”
“也是,可能那邪物撞大运,正好取了阵法手段之一,待得贫道细细读了,再定应付之法。”
无尘子没有乱插话,顺手接过,又跟着刘高湛几人去了客厅之处,取了茶水应付,接了果子舒缓,这才细细查看那阵法图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