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胡八姑在，无尘子自忖，外魔是用不着发愁的，但心魔么，看了一眼在观想识海招摇的小松树，无尘子信心顿生：有这佛门直至佛陀佛果的《诸是如梦观》，哪个心魔能够坏了自己的心境？
定然无恙的。
思绪妥当，无尘子便开始布置了。
第一步，遣了一群弟子，拿了护身符镇宅符驱邪符分给附近十里地范围内的百姓，叮嘱诸多百姓在十一开始便不要在晚上出行了，因为自家三清观要在月半时候施展大法力，超度周围十余里范围内的鬼物。
七月鬼门开，本来就不便在晚上出行。
有了无尘子亲手绘制的驱邪符护身符镇宅符，等闲鬼物纵然发狠，也不可能害了躲在屋子里面的百姓。
第二步，再多做几个超度法事。
各种祛除邪气的法事，将鹿扬镇镇上前后百十丈位置来来回回清扫了一番，便是地下十丈，也见不着多少邪气鬼气了。
如此，那鬼物若是想学着扶风散人破境时候一般动作，先藏匿在地下，等自己破境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却是办不到了。
第三步，检查道观内外的阵法。
五行大阵，八卦阵，四象大阵。
三个阵法，一个保得道观内灵气浓郁，纵然鬼气弥漫，也能让道观内有足够的灵气保得自己破境，一个是防备邪物，将可能来袭的外魔挡下，最后一个，无尘子打算是用来抵挡最狠的那个鬼物。
香火神光，也有浓浓一层。
嗯，这玩意儿只能用来运转阵法，纵然有那鬼物闯进来，香火神光也能稍稍镇压一下那鬼物的威能。
弟子么，等破境时候，还是将其赶出去，远远避开三清观，又或者托庇在三清神像之下，免得被鬼物给伤了，自己到底会心疼的。
无尘子左算计右计较，总觉得自己少算了个什么东西，却始终想不起来，最后回了静室，看见在蒲团边上躺了好几年依旧不曾清醒也不曾死去的小黑，猛然一拍脑袋：原来是这玩意儿被自己给忘了。
想想，小黑如今半点生灵气息也不见，珠圆玉润的灵宝一般感觉，无尘子也用不着担心，只将这小黑狗丢在三清观，也打算等将来自己破境时，外边无穷鬼物阴气，嗯，还有无数的鬼物魂魄，看能不能引得小黑恢复过来。
一日梳理三遍。
每日煎熬。
无尘子也不晓得自己来来回回看了多少遍，险些将自己给折磨疯了，终于等到了七月十三，月色愈发明朗，但不可见的阴气愈发猛烈了些，在无尘子法眼之中，天地间纯阳气息退散，阴气弥漫，又有月华落下，整个地面三尺位置，似乎都是溪水一般的阴气流淌。
往些年不是这样的。
往些年七月时候，地脉阴气翻滚，阴盛阳衰，也有地脉阴气翻滚，却只在地面一尺左右，淡淡一层，只能保得那些鬼物身形安稳，让幽魂稍稍恢复些许灵智，算是鬼物难得的一个放荡日子了。
今年的阴气太过浓郁。
也不晓得是天地灾劫，还是龙脉运转出了差错，居然不能将地脉阴气老老实实约束在地下？
不过么，定下了时辰，无尘子也不会推诿。
来不及了，也舍不得大把心血。
第二日，扶风散人便到了。
又有无我大师也跟着从百江郡回来了。
二人一道，依旧吵吵闹闹，一路声音不绝，还没进门，无尘子已经在三清殿听见了。
终于来了。
无尘子急忙吩咐一声，让清缘速速将师兄弟招来，又急忙遁走，一溜烟到了门前桥边，正好看得两人现身，一个身后清风吹拂，仙风道骨，周围丈多位置的暑气黯然消退，一个大大咧咧，满头大汗，嘴巴裂开，正要说话，忽而见得无尘子，立即转了话头，与无尘子各自见礼，笑眯眯道：“今日，和尚是争辩不过了。”
无尘子前头引路，顺着问道：“大师还能说不过散人？”
扶风散人乐呵呵道：“这和尚，修功德却不修德行，修心却不修嘴，嘴上是不饶人的。”
那无我大师已经入门了，老老实实上香拜了神像，然后再倔强道：“散人，说到口才，和尚还是木讷的，偶尔三五句，还勉勉强强，比不过散人你连珠炮一般，好几次都将和尚说得哑口无言了。”
扶风散人面色不变：“和尚，吾走过的大约也就是巴蜀地方而已，倒是你东南西北跑了个遍，种种人情世故，一一见识了，如今居然说自己木讷！”
“方才，吾说了三句，你便是十句接上了。”
“还说自己哑口无言，这话，你不觉得亏心哦？”
无尘子前头引路，化解道：“大师也是的。”
“都是得道高僧了，外头不知多少权贵人家都要拜谒大师，还有无数信客想听大师讲解经文的。”
“若是这些人晓得，大师是这般德行，怕是下巴都要被惊掉了。”
后边劝诫扶风散人的话还没出口，那无我大师立即不爽了：“和尚修的是金刚法门，又不是师兄那些修行的菩萨道。”
“金刚么，有喜有悲，有爱有憎，才是金刚，成了菩萨道的，那可是真正的大慈大悲，见不得世人受苦的。”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和尚叹气道：“跟这些师兄弟们聊天，来来去去都是禅机。”
“和尚实在是受不得。”
那扶风散人乐呵呵反驳道：“你师兄弟也差不多了，想来等这一波鬼物事情过去了，便要想法子破境成为地罗汉了。”
“应该也是下个月吧，那鬼物拖不住了。”
“到时候，和尚，你得辈分又要落一辈了！”
那和尚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悦道：“莫说是破境成为地罗汉了，便是成了天罗汉，和尚也不怕！”
“他们也照样是和尚的师兄！”
“和尚前去请教，他们还敢摆架子不成？！”
已经入了后院，无尘子三人到了凉亭，有那扶风散人左右环视一圈，赞叹道：“道友这三清观，虽只是短短几年，但经营得比贫道那无名道观强了不知多少。”
歇了歇，这老道士指了指三清殿上方肉眼不可见，但在法眼里面浓郁得已经将整个道观都渲染得一片金黄颜色的香火神光，道：“只是这香火，在吾那无名道观，需要十几年才能攒下一小半。”
无我大师被这话给逗得噗嗤一笑，然后捂着肚子道：“嘿嘿，我就说么，你那道观本来只是荒山野岭的，周围香客需要来上香，都要半日时间。”
“谁家没事来上香哦！”
“如今，更是没几个人了！”
“那香火神光，积攒得自然慢了。”
扶风散人斜睨了一言无我大师：“你们那香火倒是充盈，但是因果纠缠太多，不是求财的，便是求官的。”
“我家道观，没有这般麻烦的，求的只是安宁，康健……”
无尘子急忙插话道：“就是这玩意儿，不好保。”
“皮外伤也是伤，伤筋动骨也是伤，半生不死也是伤，前者一道回春符就化解了，后边的可没这么容易了。”
“要求得康健安宁，又要银钱不缺，还要风调雨顺，最后身体还要不出岔子。”
“贪心十足，还不如自己个儿小心一点。”
歇了歇，无尘子叹气：“这要求，确实比求官求财艰难了许多。”
正说着，十个徒弟已经丢下了手中事情，小心翼翼前来，还有清缘准备了上等茶水瓜果，其后一一给两位前辈见礼，后者坦然受了，各自赞赏一番，有赞叹毅力的，有赞叹年岁的，有赞叹机缘的，唯一没赞叹的便是悟性和资质了。
有无尘子珠玉在前，年纪轻轻便在准备破境成为地仙真人了，比扶风散人年轻了三十余岁，十个弟子如今还在入道境界徘徊，两个高人纵然再祥和，也不能违心赞叹这十个师侄的资质。
除了六个后入门弟子听明白了，略微尴尬退走，清缘四个弟子却没听明白。
无尘子摆摆手将弟子派走了，留了清缘在一旁服饰，然后这才好奇问道：“真人，天仙高人，可能镇得住这天下乱糟糟的痕迹？”
扶风散人正端着飘着香味的白瓷茶杯顿住了，忍不住看向无尘子：“道友如何问这事？”
无我大师笑容也僵了：“道友，这事情，远非你我如今该打听的。”
无尘子执拗地摇了摇脑袋：“散人，胡八姑已经成了天仙一般的存在了。”
既是解释，也有争辩，还默默对比了一下。
是啊，当初自己是人仙散人，胡八姑是个元神和法力都受损的妖境修为，算的一个灵境修为的狐狸精，只没想到这十年下来，胡八姑已经成了仙人一般的存在，修为深厚，境界高深，自己望尘莫及，连羡慕的心思都有些忍不住。
又因着这段时间为了破境事情，心情浮动，那好奇怎么都压不下来了。
无我大师和扶风散人都是好友，此时正好问问。
那无我大师一脸迟疑看向扶风散人。
后者下意识端了茶水，默默不语。
无尘子顿了顿，又道：“散人，这事情，我也问过胡八姑。”
二人晓得胡八姑如今已经是仙人一般存在了。
按说，这狐狸精应该与当年狐族老祖一般，卷了千福山老小一起走了，但其出人意料并未离去，反而在千福山老老实实待着，既没有借着修为去收拾南边那些凶煞鬼物报复，也没有收拢暗藏在各大门派的护法妖物，与佛门道门和鬼物争斗，三分天下。
当然了，千福山周围数百里的小鬼，还是被收拾一空了。
如此高人，老老实实在千福山那明显已经破损了的福地洞天修行，实在是不对劲。
须知，这般仙人修行所需的灵气，早不是这一小世界已经凌乱稀薄到极致的灵气可以满足的。
修行得不了好处，报仇心思也没有，那又何必在这世界耗着？
无我大师与扶风散人都有过猜测，最后目光还是在无尘子身上：当年自己二人在狐妖和这小道士身上胡乱牵了姻缘线，以为可以拉拢胡八姑，也让无尘子多少能够得到些助力，让胡八姑与无尘子有了姻缘牵扯。
如今，胡八姑修为突破，前生定然已经明悟了，但这一生的姻缘还没断去。
如此，胡八姑不敢轻易离去，应该是等着无尘子破境，心境提升，明了前生，那姻缘自然断去，二人都放下了，都没了牵扯，胡八姑才会离去。
至于无尘子的前生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以至于吓得胡八姑这仙人一般的狐狸精，不敢独自扯断了这一份姻缘离去，二人有过猜想，最后只无奈于自己修为太低，不得不将这事情压下了。
今生的无尘子，只是个小道士，资质算的不错，其他也就寻常，还不至于吓得真境修为的狐狸精不敢强硬扯断姻缘线。
至于胡八姑舍不得无尘子，二人都不敢相信。
无尘子相貌寻常，脾气不温不火，其他也没多少出彩的地方，留不住一个精才艳艳的胡八姑的。
此刻听了无尘子所言，二人对视一眼，想起路上的各种猜测，旋即避开，齐齐道：“我们都比不过那狐族前辈，修为也不足，见识也不足，既然狐族前辈都不能告知，我们二人自然也不晓得。”
无尘子撇撇嘴：“两位道友，你们分明是在糊弄我。”
扶风散人坦然了：“道友，吾不过是个地仙而已，还是刚刚破境的。”
“那传说中的神通也不曾悟得，那地仙道果也迷迷糊糊，吾便是想细说，也说不得。”
无我大师也乐呵呵道：“散人都是地仙真人了，尚且说不得。”
“和尚只是个人罗汉而已，连那佛蕴都还差了些，对那天罗汉啥的，不能细思。”
二人抚掌大笑：“对，此事么，不能问你我了。”
那扶风散人又转了话头，道：“道友，你这阵法运转比我家道观的强横了许多，可否说说这法门？”
无尘子没打听到天仙仙人的神通，默默记下，等自己成为地仙真人了再追问，想来便不是如此了，旋即又让清缘出来，细细说了自家道观的布置，弟子分派，还有应对香客以及讲道说法等事情。
这一说，便是半个时辰。
清缘中间歇了好几次。
那扶风散人越听越精神，无我大师也轻轻点头，却不知是听出了什么东西，还是瞌睡绵绵？
等清缘说完，躲在一旁取了茶水润喉，那扶风散人一脸惊叹散去，目光在无尘子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好奇道：“难怪当初道友非要修建这三清观。”
“原来是晓得这里面的好处？”
无我大师也道：“散人，和尚当年就说过，你那道观，祛除邪魔的功德确实不少，不过周围香客太少，于修行不容易。”
“这次破境，道观前面的河滩已经被清扫一空，那地脉缺口也被补上了，非三五十年不能养出凶煞恶鬼。”
“要不散人你出来再寻个好地方，重新修建道观？”
扶风散人看来是听进去了，目光在道观周围浓郁一层的五行灵气上打量一番，之后一脸沉思模样看了三清殿上方那对鬼物极为镇压的香火神光，最后听了听前头算不上多但比自己道观多了数倍的香客念祷声音，忍不住起身，盯着无尘子问道：“其他地方，也能经营成这般模样？”
无尘子好奇了：“散人还真的动了心思？”
那无我大师在一旁幽幽道：“散人也有徒弟的。”
这和尚扭动两下屁股，手上佛珠也停了，手边的茶水也放下了，戏谑道：“散人如今是地仙真人了，是修行界屈指可数的高人之一了，但师侄还只是入道境界，也不晓得师侄有没有这福气细细听散人讲道说法？”
无尘子脑袋靠拢了几分，做悄声言语的模样：“怎地，入道境界弟子不能听地仙真人说道？”
那无我大师张牙咧嘴：“地仙真人境界何其高深？”
“这些高人，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大道，都是神通，而道友你这般悟得道蕴的，间或能够看得一二大道显化，但大多数时候看到的还是山水分明，至于入道境界么，便是开了法眼，所见也不过是一点模糊鬼影，妖气邪气鬼气，纵然看见了，也不能明白。”
“如此，地仙高人所言，大多是大道，入道境界的，可有这机缘听得大道？”
“听不得的，也听不进去的。”
无尘子一拍大腿：“也是，你我这般境界的，看了那道经佛经，尚且迷迷糊糊。”
“入道境界弟子，想要听得大道真言……”
这次，无尘子与无我大师齐齐赞叹：“对牛弹琴？”
扶风散人面色也不大好：修行，不光是自己得道飞升就可以了，还得将自己一身本事传下去，然后人能够承担下来。
自己修为是高了，但弟子若是不争气，等哪日自己不得不老老实实破界借由幽冥界离去，自家这一脉的传承可就没了。